「我不过是想给主母添寿,多多防范。」她看向贵姝,说:「大嫂,您不希望主母长命百岁吗?」
话头又被她劫去了,贵姝咬着牙,哼道:「你明知故问。」她也看主母。「媳妇只是觉得主母这好体态穿了水田衣,会服了老。」
「女儿已经慎选款式与料色,应当不会有大嫂这般疑虑。」寻奴说得苦恼。「大嫂,请容我僭越一句。您这样阻止,其实有违子女之心,您应该为主母祈福,而非反其道而行。」
「你在反着说我咒?」贵姝再次沉不住气,自己跳下了陷坑。
寻奴歉疚地笑:「不,我没这样说。」
主母不耐地打断。「好了,别说。什麽生死,别谈这词。」她瞪着贵姝。
寻奴也自知该收。「说的是,主母,原谅女儿没顾及您的感受。」
「不说这些。」主母放下蒲扇,冷着脸问寻奴:「我倒要问问你,关於寻家矿权的事情。」
「是。」寻奴说:「女儿也在想,主母怎麽到现在还不开口呢?太好了,您总算询问女儿了。」
主母脸色一僵,不懂寻奴这巴不得她开口的心态为何。
寻奴笑眯着眼看她。「主母其实不必与女儿客气,您太见外了。要是三年前的主母,一定会马上与女儿商讨的,并且给女儿……」她顿一下,加重语气,笑意更深。「亲自指点。您说是吧?主母。」她再看向贵姝。「大嫂。」
主母的脸一红,贵姝的脸一白。
寻奴不给她们回嘴的机会,又说:「关於稷漕的铜荒如何解决,女儿已自有定夺,并与玉漕官府达成协议,将拨府库中今年上半所进囤铜四成,予稷漕官商自行运用。因此女儿在此设了一处办事所,方便坐镇,处理大小事务。」她向主母倾着身,表情殷切,彷佛虚心讨教的好学孺子。「可若主母自己也有主意,且比女儿高超,女儿自是会听从主母的。还请主母赐教。」
这般顺受,来得太突然,让主母与贵姝俱是一愕。
贵姝的聪明让她谨慎,总觉得事有蹊跷。但主母却不多做犹豫,愕然後马上回神,认为此机乃不可失。她开口:「我是有一个主意。」
「主母请讲。」寻奴温柔地说。
主母说得铿锵有力。「你把那配额,全数交给转运使负责。」
贵姝惊讶地看着主母,心想这要求可真是大胆又厚颜。
寻奴只是挑着细眉,彷佛主母的意见,是意料中的事。
「女儿可以听听,主母为何有此打算吗?」她平静地问。
「我这般设想,也是为稷漕上下的官民好。」主母说得义正词严:「你离开稷漕已有三年,家乡变了不少,更别说官府里那些权力的流转,就像惊涛骇浪一样,片刻不息,你一个外地人,只身与这些稷漕官员斡旋,难免会被他们占了便宜。」
肃离听着,不屑地哼了一声。
寻奴仍是柔静地倾听,像听慈母的惇惇教诲。
「不如找转运使做支柱,你行事也方便。」主母继续说:「况且,转运使亦司官民运输事宜,他比你更了解哪些地方急需用铜,相信他的配置绝对是公正妥当的。」
禁国的所有用矿,俱有赖於北穷州,因此北穷州官府与矿商自有一套运行办法,让这座供矿系统健全完善。就拥有权来说,土地是属於国家的,官府再开放各地矿权,让在地各大矿商招领开采,各矿商规模不一,有大有小,寻家便是在地最大的矿商。
官府在此,具有监督之责,避免垄断与哄抬矿价之恶行发生。开采出来的矿,也需缴回官府,经过各矿脉的官方验司查验核可,烙上官印,订定配额,方可发予全国各地商家经销。负责经销的商家,大多独立於矿商的身分之外,经官方认可、领有执照,纯粹贩矿。唯寻家特例,不但经营开矿,也掌握北穷州之八成销售,若是他州官府需要进矿,亦是寻家专权,代为交涉办理。之前稷漕与耀州的铜荒之争,便是因此而起,寻培不但掌握官方用铜的出货权,更可能买通监督配额的官员,让耀州得以名正言顺地拿到铜货的第一顺位。
如今,官府将今年上半所采之铜矿四成,全数配给至铜荒严重的稷漕,寻奴又是这四成矿权的拥有者,自她归家後,主母想了许久,自然要由此开刀,方能为贵肃二家找到一条活路,在江流侯的遴选上占得上风。如此,亦可制住以寻家当家身分回来的寻奴,让她明了一件事实──即便她掌管了寻家,若有心要在稷漕发展,也还是要看转运使甚至是她当家主母的脸色。
她再度将一个活生生、有意志的人,当成了她使玩的傀儡。
这个老女人,可悲,可笑,又可恨。起初,面对以富贵姿态归家的寻奴,她还感到些许尴尬,态度不免收敛。随着相处的时日久了,寻奴的谦卑、顺从,却助长了这女人骨子底妄想驾驭人的焰势,增厚了她予取予求的脸皮,开着这种虚妄的条件,说出这种自大自负的藉口,竟也不见她的脸红一下。
肃离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
他想出去,为寻奴挡着这贪婪的狼爪。
他的奴好不容易回来,他不会再让她被污染,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寻奴却开口,答应了。「当然好,主母。」
他的身子凝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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