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午过后,最末一批文史院学生在校方组织下,暂别熟悉的校园,赶赴上珧火车站,准备踏上西迁之行。几日来,長河两岸不断有军队调度,上珧虽未明言,但稍有眼力的也知晓已进入备战状态,如此紧张的时局下,这本是长官特批给高校的通道。那些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书通二酉的学者,应该带着这个民族的文脉,去存续,去传承,到有一日海清河晏,还能够落地生根,香溢九州。
可是不会有了,他们有些人注定长眠于上珧的土地。赵长庚知道为什么,就像他清楚地知晓这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多半是向着何处而去:中华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十七时零七分,东日联合飞行队轰炸上珧火车站,正值内迁院校发车之际,师生伤亡惨重。而彼时他坐镇津常总部,指挥经由临珧区域的所有人员及物资调度,是他亲手送他们上了这条路。
校舍西拱门前,赵长庚长久伫立着,余晖攀上他的西装裤脚,似斑斑干涸的血渍。他脑海中还回荡着总控室起伏不绝的电铃声,眼前还有悬挂着斑驳的线路图,一切仿佛只是忙碌间隙中,不该出现的须臾失神。那些普通百姓不清楚,但是他们再明白不过,姑州也好、弗阳也罢,都挡不住东日的脚步,会战在即,上珧最大的价值便是争分夺秒地为夏口输送资源。也正因如此,本无权限的津常站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老板曾告诉他,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想办多大事情,就必须做出多大交换。他认可这句话,他以为这是老板的放手一搏。上珧的运输压力人尽皆知,为筹备長河中游防御战,渝川方面长官几次三番通电督促。谁都看得清,这差事虽然油水不小,可稍有差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军部和交通部自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督统局掌握着最及时的情报,而负责津常总站的老板也的确需要一个漂亮业绩,来扭转当前持续不利的局面。既然事情总要有人做,依老板的性格,那不如就试试。
所以当赵长庚坐在总控室里,被周匝嘈杂而规律的接线声包围,不断分析着时时变动的数据与情报,推算最为安全与高效的分配方式,将之转化成一条条指令发出,与敌军随时可能降临威的胁争分夺秒抢夺资源时,心里也格外地清楚。没有谁是救世主,党国需要人才,但绝不会仅仅因此而垂怜于谁。这世间奉行最基本的经济原则,凡可得利益最大化,无不牺牲,不论是出于大义还是私利。
就像此刻,并非没有他赵长庚不行,他在这里,只是因为老板需要。老板需要他接手这项已凝聚了无数人辛苦的工作,并为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老板需要他获得这份功劳,以此水到渠成地向渝川引荐,让更多可靠的自己人进入中枢系统,而非消耗在前线。这个世道,仁人志士固然有之,蝇营狗苟之辈也从来不在少数,想做事就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握住更大的权势。所以结果必须完美,这就是原则。
然而又谈何容易。長河流域的交通往来,素来倚靠这一条河流和几个屈指可数的铁道线路,如今前线溃退、院校内迁、会战筹备,加之日常人货流量,各类需求扑面而来,早已超出临珧区域承受的极限。而平阴作为军方的隐秘中转点,非但不能轻易为上珧分流,必要时更需依赖上珧的掩护,一旦到无可回避的那刻,哪怕牺牲上珧线,也要为它争取一口气在。
赵长庚所能做的,便是充分利用所有汇集到手的情报资源,协调各方需求,将无谓的浪费降到最低,如同沥尽海绵里的水分,使其尽可能地榨干合实。他确实有这个天赋。当年老板还是平京国大图情管理员时,就在来来往往的学生里一眼看中了他惊人的脑力,而那份掩藏在低调之下的蓬勃生气,正是老板求而不得的。
老板没有走眼,整个津常站里能做这项工作的有,但能做到极致的一定是赵长庚,敢自作主张的也一定是赵长庚。不过老板有这个耐心,就像经验丰富的花匠知道,好的花草自有其品格精神,也就容易随性忤物,可任它如何散漫,最终还是要被修剪成可人的模样。老板相信赵长庚还是太年轻,即便触摸到黑暗,却还信奉理想,希冀着只要不妥协、不放弃就终有日会雨霁天晴——他必须撞上一堵墙,撞疼了,才知道什么是现实。
赵长庚无疑是知晓的,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无条件接受老板的主张,纵然老板是他的领路人,他是别人眼中老板的得意门生。从平京到上珧,这么多年,其实倒不如说,老板需要一个得力的属下,为自己巩固势力;而他见不得山河破碎、苍生涂炭,他想必须做点儿什么,恰好老板给了这个机会。
事实上也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夏口之战意义重大,所以军方的筹备计划必须实现,否则一顶扰乱战略部署的帽子扣下来,整个津常站都担待不起。院校内迁刻也不容缓,如今上珧岌岌可危,面对东日无差别轰炸,难道真能拿这些朝气勃发的学子祭祀炮火?还有滞留的难民与伤员,甚至于上层某些打着官号运送的私货,工作要继续,就不能不向他们的诉求与利益让步。取舍之间,谈何容易!
二十日落款朱雀的电报虽不可信,但从外围情报员观察到的迹象看,东日一定会在临珧附近有所行动,平阴在暗处,与之相对的上珧恰是亮在明面的屏障。若此刻上珧停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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