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明的头一瞬间更疼了。
这是他在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抓鸡。那鸡像是生出了灵窍,左一扑腾右一扑扇,扭动着身躯一次次从他手里逃脱出去,灵活的不得了。不仅如此,它还会拿着翅膀拼命大叫着往他脸上扇灰,闹得一大块地方都是灰尘漫天,活似是拆迁队现场。
更糟糕的是,它凄惨的叫声还引来了几只村里养的狗,狗们似乎是将英俊潇洒的班医生当成了下流的抓鸡贼,冲上来又是狂吠又是咬他衣角,班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一群长着毛的动物彻底围攻了。
大公鸡扬起脖子,趾高气昂叫了两声,率先扇动着翅膀扑向了敌军。
兄弟们上,搞他!
于是狗们气势汹汹跟着一同扑了上来,场面一时间十分惨烈,鸡毛并狗毛一色,灰尘与沙石乱飞。
真.鸡飞狗跳.gif。
等到村民听到声响将班医生从鸡毛堆中解救出去时,他永远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大背头早已经被锋利的爪子挠的乱七八糟,不染纤尘的白衬衫上也沾了无数飞扬的鸡毛,拖着被蹂躏过后的沉重脚步,他捧起了被村民竖起翅膀的公鸡,并冲这个罪魁祸首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
“不用急,”他的眼镜上闪过了一道寒光,“回去就吃你。”
公鸡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真的吃上了小鸡炖蘑菇。老妇人出去买酱油,班明照看着锅,一时间又看见了旁边被盘子罩着的剩菜,他想了想,担心这些剩菜放到晚上便会彻底变质,干脆便将分量不多的蘑菇炖肉也一起倒了进去。
用过了午饭,他帮着老妇人洗了碗,又喂了剩下的鸡,接着打扫了一遍屋子。瞧着他不熟练的动作,老妇人在一旁呵呵笑:“你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班明抿了抿薄唇,手上扫地的动作更加用力了些。明明他向来是有洁癖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待在这个地方,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像是一颗心都嗅着这淳朴的乡土味安歇了下来,妥帖地住在了这里。
晚上出村的车不好找,他便干脆歇在了堂屋里,乡间的房子房梁相通,老妇人躺在隔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聊着聊着,便不可避免地聊到了父母。
那一瞬间,班明身体猛地僵硬了下。他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父母了。”
“你这个娃......”老妇人叹了一声,“为啥?”
“因为——”
“因为,我恨他们。”
他出生在一个高等教育的家庭。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是高级的科研分子,他们奋斗在科研的第一线,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甚至比不上花在研究室里的时间的一个零头。
几乎是从幼年时起,班明便习惯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跨越两道街区去上学,习惯了独自躺在床上静静地数着羊哄自己睡觉,保姆只会按时来做一日三餐,除此之外,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个家中的一丝人气。
他活生生将自己养成了机器人。
可仅仅是这样,是不会有恨意的。所有的恨意发生在几年后,他的父母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便是他的弟弟,班亮。
班亮的出生像是给他的父母注入了一剂强心剂,让他们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孩子——他们猛地从工作的时间中抽离了出来,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生下来身体便偏弱的新生儿,而已经十岁的班明孤零零站在一边看着,看着自己所没有享受过的一切如今都灌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一瞬间便明白了些什么。
父亲。母亲。班亮。
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他只是一个人。
成年之后,他选择拉黑了父母,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自此搬离了他们所在的那座城市;唯一能和他接触的只有班亮,班亮每次与他打电话时都小心翼翼,四年前班明在自己家的楼下看到了父母,第二天,他连班亮也一同拉黑了。
“我不想恨,”他平静地注视着房檐,一字一顿,“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原谅——”
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痛处,可不知为何,躺在这个病人的隔壁房间,闻着这埋藏着阳光气息的被褥,他却控制不住地把这些全都倾倒了出来,像是把回忆倒进了涓涓流淌的河流。
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对方也是父母,也是儿女——所以,总是期望着从对方处得到理解吧。
听完了故事的老妇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间开口道:“我有一个女儿。”
“她小时候聪明又漂亮,学习成绩在县里一直是顶尖的好,老师们个个都夸奖她,说她将来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可是那时家里穷,我那口子死的也早,我一个人供着她上学.......难。”
班明不说话,只静静地聆听着。
老妇人的眼睛突然间有些湿润,她颤了颤嘴唇,继续往下讲:“有一天她回了家,突然间和我说,她想要一个文具盒——是那种上面印着漂亮的花的,所有娃都有的那种文具盒。”
“可那个时候真的太难了,我每天干活,拿不出多少闲钱,所以,我拿棍子打了她,告诉她买不起。”
“一年后,她就退学了。小小年纪就开始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因为实在太小,只能缩在后厨给人家洗盘子,她每月都给我寄钱,寄很多很多钱,我都舍不得花,都好好地给她存着。可是她也没时间回家啦,就在那一天,她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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