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
“然后就在回来的路上,她人就没啦。”
班明听到了老人声音中细细颤抖着的、压抑不住的哭音。
“我后来才知道,我家娃没有人家娃穿的新衣裳,也没有人家娃手里头拿着的那些稀奇玩意儿,人家都笑话她——她也没啥别的想要的,憋了那么多天,就和我说,她想要一个最便宜的文具盒。”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更像是在问当年那个自己。
“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给她买一个那样的文具盒呢?”
“那样印着花的、和别的娃都一样的文具盒——明明、明明就是努力攒一攒就能攒出来的钱啊......”
班明听到了悠长的叹息声。
这种苍老的叹息声里包含着的,不仅仅是对阴阳两隔的痛苦,更多的是还来不及去补全便已经逝去的遗憾。
“所以,娃啊......”她说。
“在还不迟的时候,回去看看吧。”
“你的父母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父母,他们也是头一回当,他们没经验,他们会做错。”
“但是,你也要给他们弥补的机会啊。”
这一夜,班明没有睡着。他在那张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最终乘坐了早上的第一辆车离开了村子。
在他走时,老妇人扶着门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班明在这种慈爱的目视里坐上了车,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反而在半途便被送往了医院。
因为他在车上看见了喷火龙。
“真的是喷火龙!”他努力在病床上坐直身体,瞪大眼睛冲着同事道,“和车厢一样高,冲着我面前的栏杆喷火!喷的火焰特别烫!你们为什么不信?!”
“我信。”同事叹了口气,“安排洗胃吧。”
班明怔怔的,仿佛头部受到了重击:“洗......胃?”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班医生,你是在哪里吃到的头水见手青?那种蘑菇有毒的,会让人产生幻觉,别说喷火龙了,你下一秒连看见美国队长从天而降的情景都是正常的,还是赶紧治治吧。”
......见手青?
班明突然回忆起了昨天在老人家里吃的午餐,为了防止食物腐坏,他将一些分不出是什么蘑菇的剩菜倒进了锅里。
他一瞬间瞪大了眼。
他想,他知道老妇人为什么会总是产生幻觉了。
洗过胃挂过水之后的班明立刻杀回了村庄,强行将不配合的老太太带了来进行身体检查,果然在她体内也发现了见手青毒素,在吊完水之后,班明认认真真地嘱咐老太太,那种蘑菇绝对不能再碰了。
“对身体很不好,”他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道,回忆起自己在车上看见喷火龙时的场景,仍然心有戚戚焉,“以后知道了,就千万记得离这种东西远点。”
老妇人怔愣了半晌,随后才慢慢地点头。
“哎,我知道了。”
可是她的幻觉并没有就此停止。
班明常常去村庄中看她,仍然能看到她小心翼翼去摸索某一样东西是不是真的,或者下一秒便被空荡荡的空气吓了一大跳,又或是怔怔地看着某一样东西出神——那时候,班医生就知道,她恐怕是又产生幻觉了。
老妇人仍然拒绝去医院,在去过一次之后,她对那里的恐惧似乎也与日俱增,每每听到班明提起,都摇头如拨浪鼓。
“我这把子老骨头......”
班医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更经常地往村子里跑。
那天是雨后的第一天。前几天的大雨让地面都变得泥泞不堪,班医生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一面帮着择豆角一面和老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低着头掐去一段的时候,突然便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一下站起来了,站起来的动作很急,甚至带倒了她原先坐着的小板凳。
班明一愣。
他抬起头,看见老妇人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来,仿佛是一瞬间被人从头顶灌注进了灵魂。她颤巍巍地站着,连嘴唇都是颤抖着的,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哑着声音说:“你......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
“妈有东西要给你。”
她踉踉跄跄地往屋里扑,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片空气,仿佛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立在她面前的人。她从床头柜里抱出了一个装的满满的红布袋子,随后把袋子往那不存在的人手中递。
“拿着,你拿着!”
班明蹙起了眉头。他从原地站起身来,刚想说话,却见老妇人的表情突然间一僵,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你去哪儿?”她喃喃地问那个不存在的人,“你要去哪儿?”
“不!你别——别走!”
班明还未来得及阻拦,老太太已经追着空气跑出了门,她拼了命地追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直到因为太久不曾闭上而留下酸涩的眼泪来。
可她正在追赶的那个人影,到底是在她面前慢慢远去了。
“你别走!”
“娃!!!”
她在泥泞的地上猛地滑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班明几乎听见了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咔擦一声脆响。他倒吸了口冷气,冲上去想要扶起老妇人,却被她用力甩手甩开了。
红布袋子甩落在了地上,从里面滑落出了一大堆东西,班明看了半天,才意识到那些都是文具盒。
散落的满地都是的,每一个都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无比渴望着的、又鼓足了勇气怯生生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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