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女人,能如此爱着他,似苍羌这锦绣江山一样美丽。
平定战乱,统一十部,他登基称王的那天,将皇后的凤冠霞帔一并送给她,她却看也不看,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是啊,聪慧如她,在往后的三年时光里怎会弄不明白那段腥风血雨和九死一生意味着什么?她怎会不知?
她早就知道了。
在他质问她到底有没爱过他时,她就猜到了。
……
殿外下起大雨,雨声哗哗不绝,就像那天夜里,长宁细细听去,仿佛厮杀的怒吼与刀剑的铮鸣还响在耳畔,她在马车里一边拼尽全力分娩,一边害怕越来越近的死亡。
孩子的啼哭响彻长夜,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侍女和稳婆都缩到车角落,只有她还躺着,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被汗水模糊的眼眸里她只看到被鲜血染透的左尚棠,他看到孩子,却笑了,只来及把狼王哨挂到孩子手上就倒下。
一句遗言都没有。
马车外,遍地尸体,成了她这辈子忘不掉的噩梦。
这噩梦她做了十七年。
她向扶澜求个答案,他却迟迟不敢回答。
可他终究避不过去,因为她心里早有答案。
“长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怎样恨我都好,或者现在杀了我也行。可是长宁,你离宫十四年,我思你十四年,无一时不在念着你,如今我把苍羌送给你们,把这些年我积下的一切都给你们,用我轮回转世的机会,换回最后这一点点时间。”扶澜没替自己找借口,他只是握住她的手,几近哀求地道,“换我死前你陪我这一点点时间,长宁,我们分别了十四年,而我只剩最后这几天时光,我不求来世,只要死前能有你陪着就足够。已经十四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长宁扯开他的手,缓缓站起,道:“扶澜,我今天过来,是与你了结这段过去的。你的来世我背不起,你的今生和我已绝。我与你,非死不见。”
扶澜骤然睁大眼,倾身探出,死死攥住她裙裾,道:“非死不见?长宁,你是我的妻子!你怎能如此?”
“我是你的妻子?原来你还记着我是你的妻子?那你将我拱手让人之时可有想过我是你的妻子,你置我死地之时可想过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大安公主,苍羌国母,你却陷我于不忠不贞之地!”长宁摇摇头,退后半步,狠狠抽裙,他的人跟着从床上踉跄而下,她却再无怜悯之色。
“别走,长宁别走……”他慌乱失措,想要拉她。
她俯身拾起遗诏,道:“遗诏与玉玺我收下了,你就在此安心养病。你死后,我必会将你风光大葬,抬入帝陵,你会是苍羌的开国始帝,会载入史册留芳百世,后世子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左尚棠一样。”
“长宁……”他扶在床柱上喘着粗气,面色灰白地看她,眼中的泪毫无知觉落下。
“我不会再来见你,你也不必找人来传我。”长宁朝外行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你一直问我到底爱不爱你。这个问题,十七年前我就回答过了。我曾满怀爱意地告诉你,我爱你,愿意成为你真正的妻子,为此我甚至大胆勾引你与我行了夫妻之实。可我却不知道,那个‘扶澜’,竟是左尚棠!扶澜,你听清了,作为大安公主,我无愧于我的国家;作为苍羌皇后,我对得起苍羌子民;作为你的妻子,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仅此而已。”
语罢,她一振衣裙,疾步往外行去,不再有片刻迟疑。
走过屏风,她看到屏风外垂头站立的老宫人,他一动不动似朽木一段。她在他眼前止步,冷冷看他。老宫人当即跪下:“娘娘,老奴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没听到?怎会没听到,你明明听到了,太子殿下是我王的亲骨肉!”长宁冷语。
“是,殿下是王上的亲骨肉。”老宫人点头如捣蒜。
长宁却无放过他的意思,冷冽目光锐剑般凝在他背上,他吓得满头冷汗。
“砰——”
屏风被人撞倒,扶澜跌跌撞撞而出,倒在屏风之上,他咳得厉害,血大口大口自唇间溢出,滴在雪白屏风之上,似白雪红梅。
“长宁,求你,别走……”他仍在断断续续说话。
老宫人心有不忍,却惧怕长宁而不敢过去。
“跪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照顾王上。该请御医就遣人去请,该用药的就用药,本宫与殿下国务繁忙,就不过来打扰王上静养。等王上宾天,你再来找本宫吧。”
语毕,她甩袖而去,任身后凄哀满殿,从此,她与他夫妻缘尽。
……
殿外,大雨滂沱。
长宁脚步在殿前微止,守在殿外的宫人忙将雨具取来,她却忽踏入滂沱雨中,雨水和泪而下,迷了双眸。夜雨冷骨,却不及心上寒霜半寸之坚。
恍恍惚惚地走着,雨里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到少年撑伞而来,依稀间是旧人眉目。
“尚棠?”她茫然唤道。
少年走到她身畔,执伞替她当去雨,淡道:“回去吧。”
“你是……一江……”长宁呢喃着,忽掩面长泣。
站在眼前的少年,不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左尚棠,而是从上次北望塔下争执过后,就暗中打探扶澜的左一江。
殿上言语,尽数落进他耳中。
他扶起她,仍是淡淡的。
“母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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