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学会了睡得极其浅,只要有人靠近我方圆百步,我就会醒。
这样极耗心神,我也比旁人睡得更久。
却也是无心得益,阿爹便以为我真成了个除了吃饭练功,就只会睡觉的傻子。
而后的五年,我也越来越自然地适应了这种永远绷成一根线的生活,我没有想过后悔,我没有觉得委屈。
如果不是我,一样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
境遇给予你的,你觉得是灾难,便是灾难,你觉得是磨练,你就会有所提升,得到助益。
前提是,不考虑私人感情。
一旦考虑到爱情,那一切都完了。
我活到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清清楚楚的明白,什么是我不该妄想的,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使命。
而我却十分清醒地,救了他,然后十分清醒地把他带回了苍云。
在他走了之后,我总是回想起初遇他时的场景。
在他目瞪口呆地看我赶走了那些追杀他的人,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我用我练习了十年的,最完美的如同稚子一样痴傻的笑,对他傻笑了一阵。
我说:走!
他没有躲开,他也没有质疑,更没有拒绝。
一切就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混沌洪荒时约好了一样,我会在这里等着,遇到这个人,然后把他带回家。
我庆幸,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他。
我也恨,他在他最好的时候遇上了我。
整整十二年,在书信上能写的,却寥寥无几。
灯盏昏暗,帐外大雪纷飞。
我的记忆里空余一片蝉噪的暑夏,赤塘关前勒马,苍云终年大雪的气息从前方关隘传来。
他没有说话,半张脸藏在银色的面具下。
良久,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些许笑意。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以往茫茫看不透的人生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而这尽头处,不过一马,一关,与一人。
在我人生最好的时候,我得到了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他也爱我。
第7章 毫厘唐
冬天冷起来比幽冥渊更冷,但是很美,大雪覆地,日头像是被冻在冰里的一幅画。
我在驻地北边挖千里香和芍药时,阿莛就坐在一旁,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望天,或者呆呆地瞧着我。
从太原过来不到一个月,我整日无所事事到了极点,采药搓点飞鱼丸纳元丹截元丹之类的瞅见大营有人要,就白送。
苍云堡附近地像被冻住了一样,长不出什么好东西,每次采药我都是溜达到古战场附近,才看到那些可怜在冷风里簌簌发抖的花草。
后来就在他家后院挖了一片田,自己种草药。
多数嫩枝受不得冻,死的死残的残,戳在满地粘着冻霜的泥地里,颇是可怜。
再后来,我用毡布搭起了棚子。
阿莛几次被我赶出棚子,他个二傻子,完全不懂怎么伺候药草,掐坏我几株长势正好的茯苓。
上午日头高升,阿莛就会急急忙忙来掀了毡布,让药草晒一晒光。
我就不得睡懒觉,只能起来点上碳堆暖地,不然就会冻坏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根。
忙活完才洗漱吃饭。
这日子过得却也是惬意到有些心虚,时逢乱世,各地动荡,朝野混乱,江湖好似一锅乱七八糟的稀粥,硬生生地倒人胃口,而我却在关外种花。
懒散地实在有点不像话。
阿莛也实在是比我更懒散,有时候我和别的营的人吐槽,他们却斜眼瞟了我一眼,说:一个傻子,你能指望他做什么?
然后他们好像很扫兴一样,三三两两离开。
我说不上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好像是自己被人当面骂了傻逼一样,脱口而出回了一句滚你娘的。
然而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总是老老实实地蹲在不远处,手里玩着草叶或者石子,头都不抬一下。
我走过去:薛溪莛。
他抬头。
我:你是傻子吗?
他犹豫地想了一会儿,点头。
我就觉得后脑勺一股无名火直接蹿到嗓子眼里:谁他妈说你傻子了?他妈的谁再说你是傻子你就揍他听见没?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说:我阿爹也说我是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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