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照片,六位个体,已经说明了一切。所有照片中,章阳教授都用几乎同样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佟向阳,佟朗,还有章向阳——他的每一道视线中,都写满了爱的语言。
“那天佟朗和教授在讨论感情问题,因为他们有了一腿,对不对?”我轻声问他。
章向阳瞪着眼睛,眼球快要夺眶而出,声音刺破堵嘴的口塞,刺到我耳中:“他们每个人都有两条腿!不对!四条!”
我知道我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答案,我不用继续提问,答案会自动走到我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空气终于被声音颤动:“我爱教授。”
“我知道。”我回答他,并飞速记录在案。
空气中溢满抽泣的声音。一滴液体落在对比画面上。
“教授曾经告诉我,我叫章向阳,是因为他希望我永远面向他。”
受到人类的肯定,喜悦感无法比拟,我再清楚不过。得知真相时,铺天盖地的毁灭感,也足以令没有生命的机体难以忘怀。为爱而生的章向阳,知道所有关于他被宠爱的真相时,该多么……
“事发那天凌晨,我突然醒了。教授没有执行唤醒指令,我不清楚为什么,突然醒了。”章向阳的自白打断我的思绪,“我听到教授和佟朗在说话。佟朗不喜欢我,他命令我不许在他们独处时接近。但他们在吵架,声音很响……”
此前章向阳从未说明佟朗伤害教授的细节。虽然我知道距离真相只有一纸之隔,但我希望在划破那张纸时,不会破坏背后的真相。
我斟酌了片刻,放弃自己的猜测,直接询问章向阳:“他们争论的内容是什么?真的是学术观点吗?”
章向阳竟然点了点头:“他们讨论的内容,是我。”
“他们具体讨论的内容我不懂,但佟朗说我对教授的感情,是假的……他说我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脸是假的,身体是假的,情感更是假的……”
章向阳咬住苍白的嘴唇,反复抽气,脖颈上的经络都暂时凸了出来,缩不回去。
“然后教授斥责狠狠地斥责了佟朗。他说我是他最真实的创造……然后他承认了,在他心中,我是佟向阳的感情化身。”
章向阳身体快贴住桌面,他过大的力道已经折弯了几根机械臂。但他不肯后退,不肯低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分析不出他的目光是憎恨还是绝望。
不管哪一种,都太像充满矛盾的人类。
“然后佟朗对教授说,他愿意代替父亲,完成教授没得到的爱。”
章向阳哭了。我知道敢让他走向绝路,一定是因为教授答应佟朗,接受了佟朗的爱。
在接受一方的同时,意味着另一方被抛弃。失去了爱,失去了生存意义,对人工智能的机体来说,就是失去了世界。
“所以,你杀了他?但是……”我的声音,居然被章向阳同化,也在微微发颤。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杀人宛如天方夜谭。“你杀人,会……会死……”
我知道用“死”形容我们服役终结并不准确。可是在人类的教育下,没有比这个字更直观的解释。
死是结束,是终点,是没有彼岸的断崖。即便我们再强大再充满智慧,面对未知的虚无,也无法发挥功能。
章向阳明明可以用言语、用分析,用无数种方法和二人交流谈判。他怎么会不计后果,做出这样的判断?
“佟朗要赶我走,说教授属于他,说教授终究会爱的是他,是真正的人,不是我……只要佟朗在,就会阻止我继续爱他。我爱他,我必须爱他,项警官,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爱他,你肯定明白吧!”
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教授对佟朗的感情才是假的吧!我爱教授,如果教授真的爱佟向阳,那他爱的也该是我。我爱他,他也应该爱我!”
韩汪洋即使和项无声分手,爱情仍在,我也本该爱韩汪洋。但我和他现在横竖看都不像情侣。
我这么说,应该安慰不到他。
“教授为什么要接受佟朗……教授的表现不正常。他坏掉了,他一定是坏掉了!”
坏掉。坏掉就需要修理。通常情况下,我们人工智能机体的关节容易受损,最常用的修理方法就是清理润滑,然后更换零件。
连接我们关节部位的,是直径四公分、长度五十公分的硅基铆钉。服役已二十年,章向阳的关节肯定修理过。
难道他以为人类和我们一样?
“我想修好他,但他骂我训斥我,让我停手。我怎么能停手,他坏掉了,我必须给他换上零件,我必须……”
我听到韩汪洋倒吸一口气,低声咒骂了几句。而我夹在他们之间,竟不知安慰哪一方才好。
“韩警官,项警官,我想教授,我已经有整整三十天二十小时十五分钟没有见到他。医疗型接走了他,修好他了吗?我可以见他了吗?佟朗走了,他父亲也有了别的爱人……教授会继续爱我,继续爱我的……”
章向阳的双唇颤抖,眼角滚出豆大的液滴,声音像被飓风吹散,飘摇不定。
尾声
审讯的第二日,我和章向阳对话的录像就占据了城市里每个角落。
经过紧急公投,以爱人身份服役的猎户型全部被紧急召回,我和我的搭档因此忙了好一阵。
六十天后,章向阳 ——以官方说法,是猎户型零号机的——死刑观礼邀请,飘进我和韩汪洋的收件箱。
那天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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