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恰是长得最好看的年纪,望月却已不再是头牌了,他护不了我。于是那一夜,我毁了清白之身,望月毁了一条腿。
十八岁,我做了相公馆里的头牌,只为了能在这人命贱如蝼蚁般的地方护全望月一条性命。
最初的最初,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我知道望月只剩下了我,我知道,我是望月最后且唯一的依靠。
那一年,我与如愿重逢。
初见他时,我失足落水,他跳进河中将我救起,我躺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听不真切,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脚上一直响个不停的铃铛。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却在不久后就救了他。
他说:“我喜欢你,我给你赎身可好?”
片刻的愣怔后,我想,不过又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连熟识都算不上,哪来的喜欢?
但三天后,他买下了相公馆,只为了我。
我不知他为何会那般的喜欢我,我只知道他罔顾我的意愿,逼我与望月分开,逼我同他相好。
我想他说着爱我,其实不过是爱他自己罢了。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怕是得到的那日便是他弃我的那日了。
但他对我实在太好,好到我不得不信他当真是喜欢我的地步。
他问我:“听闻你最擅长弹琴,可会弹一曲《忘川河》?”
我说不会,他便唱与我听。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我冷眼看着他,内心却是再不能同外表看起来一样的冷漠。
“太凄凉了,”我摇了摇头,道,“这样的曲子,我不喜欢弹。”
他苦笑了一下,“凄凉?你怎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凄凉?”
我冷笑,我不知道?这相公馆里的小倌哪个会不知道?
那日夜里他一个人在院子中自酌自饮,我时常看见他一个人这样,平时都是不理不睬的,但这一日却是心里不忍,我远远看着他,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道:“如愿,其实我也喜欢你的。”
说罢又坐到对面去,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对你这般好,你怎么会不喜欢我?”
然后又跑回去,道:“如愿,我喜欢你,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望月无依无靠的,我……”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将脸埋在臂弯里,道:“我那般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其实有没有望月都是一样,你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就像从前一样……”
我听着听着便感觉内心一窒,我有些慌乱,因着那些不能把握的心情。
我想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我悄悄去寻望月,望月定定地看着我,他对我说:“如果哪一日你不喜欢我了,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的,绝不会……”
望月与我一样,在这相公馆里待得太久,世态炎凉看得太多,虽不至于天性凉薄,终是不信什么地久天长。
望月不信我,如同我不信如愿。
可我与望月,终究是有着那一段牵绊,他离不开我,我亦不会离开他。
我想爱情总该分个先来后到,如愿没在我八岁那年遇见我,就注定了他的地位永远要排在望月之后。
我对望月说:“你等我,我会带你离开。”
一切都准备好的前一天,我看着如愿,总觉得我或许该对他好一点,于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了抱他。
我柔声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让我喜欢上你是万万不能了。”
他缩进我怀里,闷声道:“那万一呢?”
是,很多事都是万万想不到的,就比如,我没想到我们那般轻易地就被抓了回来,没想到如愿竟会是百鬼之主,更没想到原来还真有什么前世今生。
一万种情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的不可能,却总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万一。
他讲的那些前世今生,并非是一点都不能将我打动,我不开心的是游戏规则一直由他掌握在手中,他那般高高在上,控制得了我也控制得了望月。
什么都按着他想的发生,游戏就失了乐趣。
他手里握着望月,我手里握着他的心。
我出生低贱,在相公馆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最擅长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救出望月,按照我最初的预想,如愿会死,我便同他一起去死。我与他本就不平等,我求的不过是一个势均力敌。
从前与恩客调情,总会问:“这般的喜爱着奴家,若是奴家与你那结发的妻子一同落了水,你可会先救奴家?”
恩客都会说“那是必然。”
但这种地方说的话,比放屁都不如,没人会当真。
我不能对不起望月,可我喜欢上了如愿,那么,我要先救望月,再同如愿一起去死。
可如愿没死,不仅没死,还放我们走了。
他说的一年之限,我记得清楚,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等他亲手了解我的性命。
但他没来,那一日我站在河边苦思冥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早就忘了我。
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就好像一个人为了复仇苦练十年功,待出关时却听闻仇人已死。
望月看着我,说:“他既然不来了,那便好好地活着,同我一起。”
他早知道我喜欢如愿,他那般通透的一个人,何况又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知道这是捆绑住我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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