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斜阳西坠,暮色初合,将世间万物染上了一层苍茫之色,为人平添几丝白驹过隙的惆怅。天子曾赐花箴腰牌,可以随时出入无碍。他知天子此刻又独坐在水榭内伤情,径直一路走了过去,神色之凛然坚毅,途中遇上几位臣僚内侍甚至怀疑他这是要去死谏。
水榭内点了一枝满堂红,博山炉笼着极淡的氤氲烟气,天子满腔相思,也只有对着花箴一人可以尽情叙说,见他就如同渴睡时的枕头,忙命他坐下,自己手抚锦盒酝酿情绪,待要开讲。花箴这一回却抢得先机,问道:“陛下夙夜兴叹,想是为了云夫人。”
“唉,你确实知朕甚深。不瞒着你,朕近来寝食无心,却始终想不明白。”天子站起身,背对着花箴,眺望西方天际那最后一抹殷红。
花箴没有回答,任他一径款款诉说下去。
“……朕乃是普天下至尊至贵人物,一生得蒙上苍眷顾,不论何等大事都是无往不利,为何……恋慕至深的人,却始终不愿回应朕的心意?”
花箴依旧不答,反诘道:“陛下当真以为,为人钟情,也必当心有所感,报以琼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天子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么多年,朕一直只想着她,才不要那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朕对她尽心尽力,生怕她受了怠慢,无一件事不想在头里替她预备。她又向来自苦,以泪洗面,朕无一件事不想着哄她开颜。她……可是朕还有什么未及之处?缀人,请你指点我,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呢?”
他情绪激动,一时竟喊了花箴的字也未察觉。这在二人当年因称帝闹崩之后再没有之事。
“陛下确实用情甚深。”花箴慢吞吞地说道,“那么,想来云夫人必然是有无法回应陛下的隐衷了。比如,虽说陛下待她的好,比天下任何人都多,毕竟她曾是南朝的妃子,身份有别,顾虑物议,不愿亏损陛下明君的声望,不得已推拒至今,陛下也该体谅云夫人的苦心。”
这种安慰剂似的理论,天子也曾周全地思考过,当下一挥手,断然说道:“错了!朕是皇帝又怎样,朕也是人,只要两情相悦,又何须理会旁人说什么!朕心里明镜似的,朕爱她,但朕哪里做的不够,所以她就是不爱朕,才不答应朕,你不必拿好听话哄骗朕!”
花箴不受暴跳的天子影响,淡定地问道:“所以臣方才问陛下,陛下当真以为,为人钟情,也必当报以钟情?”
“朕告诉过你,当然!”
“好。”花箴忽然跪倒在地,攫住天子的手紧紧攥着,仰起脸,温声道:“既然如此,可否请陛下先回应臣的情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唐·张泌《妆楼记》薛夜来事
*:晋·王嘉《拾遗记·吴》邓夫人事
☆、四
天子行伍出身,武艺超群,却从来不是花箴的对手。确切言之,天子帐下从来不曾有过花箴的对手。
起先,他与曹虎臣薛长乐等人一样,只以为花箴是个文弱的书生,骑术是六艺之一,花箴会骑马也没什么了不起。直到有一次天子兵行险招,将诸部远远调开,留主营作饵,硬生生扛住了敌军几轮冲击,正要举纛吹号,包围合击,敌军中一名神箭手忽以连珠三箭,直指还未举起的大纛。
当时情势万分危急,若是大纛被人射落,失了合围战机,轻则被敌军冲破而去,重则主营被敌军攻陷。然而敌将之箭来势奇劲,普通军士绝无此等功力,更是连反应都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天子身侧的花箴取过亲兵的弓箭,将之一一射落,最后第四箭破空三百余步,冲断了敌将手中硬弓。
震天欢呼声中,大纛一举,几路分兵合围齐攻,敌军大败而溃。经此一役,天子方知花箴亦有兼人勇武。
也因此,当被花箴握住右手,天子也是无论如何挣脱不得的。
耶,好似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辞。
天子定了定神,迟疑道:“你……你说什么?”
花箴道:“臣奏说,既然如此,可否请陛下先回应了臣的情意。”
“你……胡说什么昏话!你这是……忠君体国,怎可与……混为一谈,要朕什么回应!”他又定了定神,“朕知道了,朕打了天下,你功劳很大,至今却一介布衣,自然不高兴。好吧,你想要什么?”
花箴摇头道:“陛下明见,臣侍奉陛下,并非为了富贵权势。臣侍奉陛下,实是因为臣对陛下的敬慕爱恋,比须弥之山更重,比虹藏之海更深,即便是陛下对云夫人的情意,也不能与臣相比。”
天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此刻的惊骇之情,也比当年见识花箴箭法时更甚。花箴那双毫不回避直视而来的眼睛,在暮色中闪动着在他看来惊心动魄的光芒。
“不对!当年你对朕说的分明是……分明是……”
“当年臣说的是:时逢乱世,干戈四起,民不聊生,华夏道统危在旦夕。今见将军仁慈爱民,是苍生之幸,社稷之幸,江山之幸,学生愿见将军君临天下。”
“不错,当年你是这样说的。为何现在又胡言乱语!”
“当年臣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然而臣此外的心意,直到如今剖白,陛下尚不肯听闻,又何况当年说出呢?只怕陛下早就将臣轰开,不许臣附骥龙尾了。”
见天子一时找不出他话中的破绽,花箴进一步说道:“臣心可昭日月,陛下能否成全?”
天子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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