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初见时的一番景象,蓦地里涌上心头,那两句“似我这般高贵的人,怎能通名于你这无名之辈?”“似我这般自爱之人,怕是不愿再见公子的啊”,虽隔经年,乍一想起,声声清脆,如犹在耳;再看榻上长发曳地,人已冰冷,又觉恍若隔世。一时间心神混沌,难以自持。
司马师见弟弟沉默不语,肩膀犹自颤动,也是心疼。想起这青首本是和自相似之人,戴着嬉笑面具,统领暗中神兵;只因自己身无赘累,若非血缘相亲,决不无端因情起而供人驱策,方才终于得以挥剑斩她,而不沦为她的剑下亡魂。暗想她方才命在顷刻之际,眼神涣散,眉梢眼角,竟渐渐流露出昔日的柔情,看来至死难改,怎不令人扼腕。司马师深知弟弟也是个痴人,虽秉性聪明,但仿佛司马一家用心抑制住的情绪起伏,都汇集到了他一人身上似的。因而要借关青一事,好好拉他一把,以免他将来也落得类似的下场……
便斟起一杯酒,递过道:
“昭弟,饮了这杯,该忘的就忘了罢。”
司马昭头也不回,猛地将酒杯推开,目光直直盯着榻上。
司马师从未被弟弟这般猛力推揉,一个趔趄,杯拿不稳。酒倾而杯落,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一袭银衣被溅得尽是酒水,颇为狼狈;向弟弟看去,依旧好个魂飞天外的模样。饶是他素来将喜怒皆藏于一副笑面之后,也不由也变了颜色,甩袖厉声道:
“为兄本以为你胸怀天下,如今见你为一女俘,失魂落魄,实令我失望!只会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别的一概不懂;既不愿意处心积虑,又何必好高骛远,空谈大志?世道如此艰难,我司马氏难保不灭在你手里!……那诸葛亮舍得,那姜维舍得,为何偏偏你舍不得?如此多情,岂不知帝王无心!”
司马昭听得这段话,再忆初次相见,关青听他对诸葛亮出言不逊,一箭将他盔上红缨射下,那秃了缨的铁盔,他现在还藏在自己帐角;而那日姜维白袍银枪,雨中将关青拉上马去,两人之间似乎也有别样亲近。
这二人,也当真舍得将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当成祭礼送来。
他虽天生阴郁,却是性情中人,一心要有所为,却不知霸业根基,由多少血肉泪水浇灌而成。今日始知,天下都是这么赢来的啊……
“昭儿,此番我替你做出了断。”司马师见弟弟陷入沉思,语气稍缓下来,却更添肃意:
“将来你必有天下之机,必常要做违心之事;届时,若自觉摇摆难决,又无父兄在侧,望你忆起此刻,亦能当机立断!”
司马昭唇边浮出一丝冷笑,狠狠闭目,将眼角的泪生生地忍了回去。
他缓慢地蹲下,将身子蜷作一团,匍匐着捡起地上金杯。
一仰脖,饮尽几滴余酒,耗掷了最后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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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只有最敏感善察之人,才能感受到这静夜中的一丝风怯云疑。
姜维以剑拄地,孤坐帐中央。这几夜,他静守诸葛亮身边,两人也不对话,仿佛两具空影,晃动在点点灯火间。
忽听得帐外一阵轻喧。姜维皱眉,立起身来,小心揭帘而出。
只见一人满身血污,要闯进帐,却被其他皂衣军拦住。细看面目,竟是前日,入诸葛亮帐前,应答自己的青衣卫副使。姜维心中突地一动,走近问道:“你不好好守帐,这是作何?”
“将军骗我,”那青副本是一脸隐忍,这时见了姜维,一腔悲怆再难藏住,“青首在魏营已遇难了。”
其言虽轻,却重重敲在姜维心头。正要止他言语,却听帐中有人枯声道:
“放他进来。”
青副常随关青身侧,甚是得力,私交亦胜军中旁人。那时他探报东吴败绩,惹诸葛丞相急火攻心,便知大事不妙。后来一日傍晚,关青得丞相召见,自己在帐口静待,好容易等到她归来,太阳早已下山。乍见之下,青首青衫微乱,神色漠然;看向他时,眼光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青副深知青首平日里性情可喜、口齿伶俐,愈是危急时,愈要神采飞扬,以振众卫心神。此时为何却似完全变了一人?既觉蹊跷,便出口询问:可是丞相所嘱之事难以完成?
青首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浅浅几句敷衍而过;又略吩咐了他一些事情,却是关于如何维持、运作青衣卫——现下想想,简直如同托付后事一般。
当时也隐觉有事不妥,只因详情不可随意询问,只有嘱咐他小心行事。青首微微点头,不置一辞。
青副自去处理了几项事务,心里总觉惴惴,便又复向青首营中走去。未及走近,却见帐中一影飘出,手中抱着一物,远远地看不甚清。随即一声长叹,轻轻悠悠,然后缓步走入黑夜深处。青副望见苍穹血染,一月孤明,只觉景色不祥;而那悠然一声叹息回响耳畔,在荒原之上,充满了凄凉落魄的意味,竟令他愣在当地。定睛再看时,青首已迹不可寻。
青副心头落下一股无名忧,思量着何处蹊跷时,却被请去丞相帐外执幡,以领助祈禳之事。他虽自幼便在丞相身边,近年来常伴青首左右,于危难间互助互护,却是视他为主更多一些。那夜得了姜维劝慰,却见那青年将军眉间分明有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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