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聩如他该去为他无法庇护的教众偿罪了。
三圣护率人离去,这荒芜且名存实亡的殿堂陡然空荡无声。
翳流教主站在入口处,运功推动石板将之封死。他徐步走上殿下至西庙王座的十数石阶,每一步斩钉截铁,似攀登刀尖聚成的一座高山,纵使荣光不存,依旧要劈开一条隘路。
西苗诸人崇敬的高可削天的魔神之像,虽犹然傲立,周身却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纹。那是认萍生朝朝暮暮催生的勒骨蛛丝,只待今日图穷匕见,毫不容情割开他。
他的笑声锁于胸腔,低不可闻,却震得五脏六腑均冒着由赤红转为紫黑的鲜血。
有生未识忧怖断离苦,竟是这等锥心感触……
认萍生,你真的……很好!
“这是西苗的最高处,萍生,来试试坐在此处的滋味……尤其是居于此,看盛景衰颓的滋味。” 君王归于其位,鸟瞰着整个西苗,鬼魅般低柔道,“过来……见吾所见,感吾所感。让本皇知晓,吾之首座,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痛惜。”
认萍生垂袖遮住腰侧长剑,淌过百万尸骸,于他面前立定。
他出其不意攫住他的下颔,吻了上来。
如六出、似飞絮,凉薄且温存。
仅是饮鸩止渴的一触,雪霰般消融。附着的雪水却渗入根系,如似假似真的色授魂与和不容于世的涓埃情愫。
认萍生如承千钧:“教主?”他一时彻悟,外露的惊愕一扫而空,换上南宫神翳爱恨不能的恬然,“翳流教主果然天生睿质。”
“莲湖的莲花是我所植,既深知物性,怎会不知江南莲子成熟之时?认首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此物当很为难吧。哦,你挂心的神兽族少年,也早已被你送出教中了……”
翳流教主松开这摧毁他多年功业的罪魁,极慢极冷地一挑眉:“萍生,南宫神翳除一物之外,没什么可以再赠予你。最后这件,你拿稳了。”
认萍生记起一事,颤了下,不言语。
“你不惧吗?”他问。
“惧之何用?”他答。
南宫神翳手掌摊开向上,稍往前伸,伸得很慢,慢得足以让对方看清这一邀请中不容错辨的诚意。
“那就动手吧,药师慕、少、艾。”
他记起那个雨日。
血水雨水混杂,轻飘飘地载着暗藏杀机、剑戟森森的人,外物浊了衣与剑,却照旧污不了他分毫。于是他便好奇了他的过往,欲从泥沼中挖掘剔透的真意。
他如今挖到了这重真意,犹过于慷慨,挖穿己身肺腑。
看,内心也是雪亮皓然——为除中原患难、绝魔生息,佛堕为人魔,却终究为佛。货真价实的魔收敛凶性,甘为众生之一,贪念滋长,竟欲求佛魔同道,得陇望蜀者未免自取其辱。体内蛰伏良久的蛇兽业已复苏,再无需步步维艰、刿心刳肺拉扯着支离破碎的丁点人性。
慕少艾,好好地、心无芥蒂地做回你的中原药师,正道巨擘。
我会拉认萍生下地狱。
认萍生依言为之——从下方托起那只曾几何时还完好无损、眼下掐痕满布的手。这是武者的手,有薄茧,摸着生疼,因功体折损而生凉,像覆着一层清凉的池水,水面还在颤动。
他双目放空,一霎成了古刹中的坐佛,只留了无欲无情的斑驳本相。
“……你知道是我。”
“中原药师令名赫赫,在江南布下的那一步好棋,至今令我叹为观止,曾想百闻不如一见,孰料已见你千千万万次……难为药师舍身饲魔,枕戈待旦多时。现在,动——手!”
“我的确等这一日很久了。自亲眼见到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药人的那一天,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我都在想,想南宫神翳当是哪一种下场。”慕少艾残酷地耳语道,“但无论哪一种,嚣狂如你,都不该是束手待毙、不留后招的死法。你在逼我杀你,而药师我从不相信天上会白白掉馅饼,就是有,也肯定非常非常之险毒。”
南宫神翳的恨火被这三言两语一浇,冷成了风轻云淡。他拂尽心灰,轻轻“哦”了声,折身落座,支颐道:“那在你之设想中,我会是哪一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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