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翳流的天之界限已近子时,祭坛下的高台人头攒动,祭坛上只有一人,旋步成舞、挥指击鼓。天上无月,星盛,坛上红光大作,如烧透半边天的连绵火。
认萍生在人群之外,于鼓乐里寻思那份有悖伦常的欢喜。
若喜其智谋过人,普天之下独不少枭雄英杰;喜其不必言传即会意的默契?江湖沉浮,不乏挚友知己;至若姿容,平生阅美无数,尚不至色令智昏;纵有舍命之恩、医毒论道的相惜凿枘,又不足牵心动念。
抑或是……相类者同聚,类而不同者相亲?又或者,翳流教主创造了认萍生,发现了慕少艾自己未觉的恶毒残忍,缔造者与新生者之间便有所牵缠?还是人之天性,行走于深渊之侧,难免为其所惑?
单挑一处皆是无因无由,但似乎也本无需有因有由。因注定无果,起初本也无因。
而恨的缘由自有千千万万条,无需悉数。
何为心悦?相见欢喜,心中有悦,当是你好我好才圆满。但如今只让我满身疲累吃尽苦头,将来只毁你经年霸业、累你沉眠九幽……
如何能称之为心、悦?
“你醉了。”
“并无。可惜来得太晚,未能赏教主英姿,害我少了一道下酒菜。。”
认萍生怀抱酒坛面向赤足走来之人,徐徐直身,不闪不躲。
翳流教主自祭坛而下即来寻他,仍是祭祀时的着装,佩层叠银饰,上身不加衣,露后背朱红九头凤刺青,躯体修长伟岸,犹若古神。他双目幽邃:“你待如何?”
“认首座劳苦功高,为翳流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这些功劳苦劳,够请动教主为我再舞一回刀吗?”认首座又开一坛酒,悠然自得道,“好酒当配美景美人,我敬你一坛。”
翳流教主如他所愿舞了刀。
刀穿九霄,几似钩星,复引来穹幕火光、凤皇清鸣。天火骤降,两胛凤翎随而盈动翩跹,呼之欲出;弯刀非是祭舞所用,开了刃,便有了肃杀与野性,恍若开天辟地之至纯罡气。
人于天火中起刀,姿影艳绝,世无其二。
银饰飞旋,寒光潋滟;刀走流风,碧叶婆娑,如鸾集凤翔;弯刀时横扫虚空,势可削岱宗;时直刺穹庐,气可吞天,以此为始射落四境,织成滔天巨网,囊括八方!
认萍生边酌边赏,毫无愧疚地推翻前言。他晃晃酒坛,心道这回当真是色迷心窍,还迷得不轻。
这把艳刀首次挥出,行将斩他——以剿尽杀绝之态,伤人伤己。
……又何妨?
不过是——罪无可赦。
繁星落树,酒兴渐浓,这夜星光、刀光皆化雾雰缭乱。
最后一刀划破酒坛封口,溅落酒珠如疾雨一场。
认萍生一时兴起闯入酒雨,舔尽唇边酒液,味苦涩,微咸。他袋里还有莲蓬,剥来吃了颗。
更苦了。
翳流教主收了刀,揽住贴着树干下滑的认首座,怀中人僵了僵就服帖下来,倒有些意想不到的乖顺。他将这人醉相尽收眼底,冰凉的长甲如蛇信般逶迤而上:秀美的颈、染酒的薄唇、缠墨羽的眼角。
以及一双……有情还似无情的迷离醉眼。
美人素来悦目,一醉也是醉玉颓山,惹人意动。
“我允你走,机会仅此一次,你却回来了。”翳流教主静静道,扶人坐于树下,面前人诸多情绪都被酒意遮得风平浪静,因离去的神兽族少年而起的猜疑到底为他的归来付诸一炬。“浮萍无根,萍生,你躲我多日,我本以为……你会一去不归。”
“归何处?翳流?还是一张处心积虑为认萍生布下的罗网?教主全身皆毒,不躲你还躲谁?”认萍生哈哈大笑,“你这样怪我是真的没天理。至于我回来嘛,当然是厚颜无耻地问你讨要解药了。”
“我今日发上无毒,甲中无毒,你的控诉也真没天理。”翳流教主仿他口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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