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曳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宁觉辰把校服穿得长长的,像小裙子一样垂在屁股上。许曳看了一下两边都没车过来,赶紧飞快地骑车横穿过去,喊他:“喂!”这一声喝太激动了,情绪一高昂听着就有点凶。
宁觉辰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过来,眼睛里面映着飞驰而过的车辆的前灯,一阵明一阵暗。如果许曳的语文水平能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他可能会知道这就叫做“流光溢彩”。事实上他搓了搓一直抓着车把已经发麻的双手,想到了那句歌词:一闪一闪亮晶晶。
许曳一拧刹车在他边上停下来,车轮在地上甩过一个半圆,发出夸张的擦地声。他抬起手往宁觉辰肩膀搭上去:“你……”话还没说出口,许曳就被宁觉辰的反应吓到了。只见宁觉辰在他动作的瞬间就屈起手,用那种类似于格挡的动作护住了自己的头部,脚下也快速往后退了一步。许曳愣在原地,看到宁觉辰动了动嘴唇,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这已经不是宁觉辰今天第一次道歉了,比起受之有愧,许曳更觉得莫名其妙。他一把攥住宁觉辰的手腕用力拉下来,又冷又硬的腕关节在他手心里不住地簌簌发抖。宁觉辰一边挣扎一边后退,退了两步又被许曳拽了回来,许曳凶巴巴地训他:“我就搞不懂了你对不起什么啊又对不起?”
宁觉辰呼吸全乱了:“对不起麻烦你来找我。”许曳感觉这小孩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对不起个屁啊,我让你坐的705,我给你指错路了知道吗?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
宁觉辰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傻了一会儿,突然胸口一抽打了个嗝,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被许曳吓的。
许曳一开始还端着训人的架子,这气势被宁觉辰几个嗝全打没了,紧绷的嘴唇线条一而再再而三的软化,终于还是没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傻……了吧唧。”
脏话到嘴边饶了一圈又咽回去了,对着宁觉辰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许曳实在不好意思说,就跟不好意思给小屁孩看毛片一个道理。
宁觉辰捂着嘴,然而根本憋不住,肩膀一颠一颠的抽抽。许曳被他乐得不行:“你喝点冷水。”宁觉辰的声音闷闷的从指缝里传出来:“不是……嗝……喝热水吗?”
“不知道,随便吧。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许曳猛地凑到他面前怪叫了一声,“吓一下就好了,你看,停了吧!”宁觉辰死死抿着嘴看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过了一会儿:“……嗝。”“我去……”
宁觉辰来菁城才三天,连百乐巷哪儿是头哪儿是尾都还没搞清楚,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学校了。其实公交车开了一段他有感觉到路线不太对,一直没听到百乐巷的报站,他以为车子走了别的路线。
后来越开越不对劲,窗外的街景越来越荒凉,宁觉辰走到前面去问司机,司机说:“百乐巷那站撤了啊小伙子。赶紧去对面坐回去吧,到白云大厦下,离百乐巷近。”宁觉辰道过谢,下车,他在书店买了好几本参考书和练习很重,背带勒得肩膀疼。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公交站台上一个人也没有,路上来来往往好多载货的重卡。等了好久都没有705过来,宁觉辰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往站牌看过去,才发现已经过了末班车的时间。他摸了一下口袋里剩下的钱,应该够打车回去。
又等了一刻钟,路过三辆出租车都载了客,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停都没停。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宁觉辰只好凭着记忆往回走。来的路上公交车拐了好几次弯,他有点不确定前面的十字路口应该左拐还是右拐。
许曳就是这时候突然出现的。
后来许曳载宁觉辰回去,宁觉辰又卡着后座的边边坐,许曳扭过身:“我就不懂了你老离我这么远干嘛?我会吃了你吗?”宁觉辰往前挪了一点。“这路上石子多,你自己抓好,一会儿颠下来了我不管。”许曳故意不把稳车头,歪歪扭扭地骑出去,宁觉辰不得不一只手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
那天的夜空黑的发蓝,云也是深蓝色,厚厚的叠了好几层,被风吹着飘的很快,后面是若隐若现的月牙,没有星星。宁觉辰记得许曳每句话,每个句末的语气;记得他凶巴巴地说“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记得他大笑起来支起一颗虎牙;记得他突然扑过来怪叫的时候那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记得他的后座,也记得他的后背。
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宁觉辰有过无数个失望的无望的绝望的时刻。可是只要想到这个秋天的夜晚,想到这一晚的月亮,想到月光下忽然闯到他面前的少年,燃到只剩灰烬的一颗心里也能重新迸出一星火光来。
许曳在巷子口修路的地方停下来,长腿支着地:“走进去吧,路上太暗了,别把你摔了。”宁觉辰点了一下头,又怕许曳没看到,一边蹦下来一边挺大声地答了句:“好!”许曳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大方方地讲话,虽然就那么一个字,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靠,按到音量键了啊,吓我一跳。”
宁觉辰愣了一下才听懂,脸上立刻就红了一片,一步一拖地走在石子路上。许曳推着车跟上去:“你脚怎么了?”宁觉辰不说话,光是摇头。许曳想起来了,应该是被吴天抓着的时候崴的。许曳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再跟他掰扯一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下次再碰到这事儿就直接怼回去,抬头正好看见陈玉红站在路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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