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溟捏着安全带,低低地咕哝道,“……哪有这么严重?”
(7)
顾烨将车开回车库里的时候,顾溟的不舒适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嘴唇发白,下了车以后便快步往别墅里走。顾烨没像平时一样紧追不舍,他以为顾溟还在生气。
顾溟用指纹开了大门门锁以后直接窜进主卧,刚伸手准备关门,结果握了个空。他定睛一看——门把手竟然没了,只剩下一个大窟窿以及连成一片的枪眼。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门所遭受的无妄之灾,但他受不住从骨头缝里窜出来的寒意,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躺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两层。
相较于之前的几次发作,他身体上的疼痛感已经大大降低,只不过寒意总会像后遗症一样猝不及防地向他袭来。这种时候他迅速将自己包裹起来,哪怕这种物理上的升温并不能真的缓解他的不适。
以前除了将自己锁在卧室之内,顾溟还会将房间内的灯全部打开。他羞于承认自己仍旧会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空无一人的房子,来自于未知的黑暗,和他不愿想起、却又总是被寒意一并掀起的记忆。
现在天要黑了,房内马上就要暗下来了,顾溟掀起眼皮,却没力气起床开灯。顾烨跟进卧房里,一看到这幅景象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坐下,幸亏他早晨卸掉了门锁,否则还不知道顾溟发作时是这个样子。
顾溟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嘴唇颤动两下。他想让顾烨出去,想让顾烨别看,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我好冷”。
这是求救信号。顾烨听到这话捏住了顾明的被角,抬眼看向他征求同意。顾溟犹豫了一下,还是默契地翻了翻身,允许他将被角掀了开来。
接着顾烨脱掉自己的上衣,赤裸着上身钻进了被子里,一手绕过顾溟的后颈,方便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背,小心翼翼地将他拢在怀里,让他贴上自己滚烫的胸膛。
顾溟的不适瞬间就被五花八门的尴尬和羞耻取代了大半,他听着顾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听了半晌,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心脏在赛跑似地扑通扑通。他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哼哼唧唧道,“我真的已经好多了。”
此时两人陷在黑暗当中,视线相错,却又肌肤相亲,离得无法更近。顾溟的额头贴着顾烨的肩头,逐渐冒出一层薄汗。顾烨这小火炉很多时候是烫手的,现在顾溟却不这么觉得了,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唯一一位跑来救他的救生员,却拉着对方一起往下沉。
“我知道你很想帮我,”顾溟慢吞吞地说,“可是昨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昨天是我做错了,我不会再把你送走了,但是你也不能把自己关起来。”顾烨将他搂紧,“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啊,无论是不舒服还是觉得疼,你总得告诉你弟弟吧。”
“很丑的,我不想被你看到。”
“胡说。”顾烨顿了顿,几度叹气,欲言又止,“哥哥,我这边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可以当作辅助治疗……”
顾溟立即将脑袋支起来,声音像弦一样蓦地拉紧,“你还打算送我走?”
“是位私人医生,他可以上门来看看——就他一个人。”
顾溟没有回应,顾烨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脸上写满的不情愿。一想起顾溟昨晚的样子,他还是不忍心强求,“算了,那就不让他来……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顾烨俯下`身小声说,“我也想了办法,就怕你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
“那你要不要看看?”
顾溟疑惑道,“怎么看?”
顾烨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扒拉着被子将顾溟裹紧,接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顾溟被他裹得像个春卷,毛毛虫似地蠕动两下,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因为顾烨将他抱到了阳台的沙发上,然后走到角落里拿着接线板捣鼓起来。
顾溟望着顾烨的后背出神,一点余光却冷不丁被千百只荧光点亮。黑暗里的人总是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光亮,所以顾溟偏过头,赫然看见别墅外的林子间挂满了指甲壳大小的小灯泡,暖黄色的光芒将整座暗淡的林子照亮,却不刺眼,就像是地壳底下藏了颗温柔的心脏。
这样的场景顾溟只在圣诞节的街道上见过。美国的圣诞节夜晚都没有行人出没,那个时候他正在回公寓的路上,手上抱着装满了食材的纸袋。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其中一条马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灯泡,闪闪发亮,甚至让他感到双眼刺痛。
顾溟在这类节日里的仪式感一向不高,原因也很简单,以前在家也没人过节,更别说互相赠送礼物。他一直都是个局外人,所以当他看到围墙外的人们是这样度过节日的时候,他心里难免不会涌出一丁点无法言说的嫉妒。
可现在这满林子的灯竟然是只为他而点亮的,好像在说他也有机会去拥有别人那样的生活。
顾溟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到顾烨在他身旁坐下,才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你买那么多灯做什么?”
顾烨局促地笑了起来,“这样外面就不黑了。”
顾溟的眼皮有些发烫,嘴上却不承认,“我又不怕黑。”
“哥哥,没人伤得了你。你不想让人来,那就不让他来。”
顾溟身子向后靠去,他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搁在沙发垫上,搁在顾烨的手旁边,两人的小拇指几乎相碰,若即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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