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别抬头看着他,段先生是今天段家最体面的人,从神情到语气全是漫不经心,像在嘱咐管家,今晚家里有客人,再摆一双碗筷。
“既然段逐这么喜欢你,我也不会反对,不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不会再有,”他继续说,“段逐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吃不消年轻人的新潮思想。你再怎么想跟段逐睡觉,都去房间里,把门锁了好再睡。”
季别低着头,放弃了调整坐姿,肩膀微微塌着,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向上,他看着自己的无名指,无名指指尖就动了动。
“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段先生顿了顿,问季别。
季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没有说话。完全不回答太过无礼,季别就想点一点头,可是无论怎么用力,他的头好像都没办法点下来。
他猜想可能是因为他真的也没有那么想和段逐睡觉。
看季别没反应,段先生也不生气,他拿起桌上摆着的一支笔,看了看,才又对季别说:“说实话,我是不看好你的。现在段逐愿意和你结婚,那就结,我们家不需要他用靠婚姻去获取什么。不过小季,你要知道,结婚,只是结婚而已。”
“我听说你有一张d大的录取通知,全奖,为什么不去?”段先生问季别。
季别抬头看了段先生一眼,段先生也看着他,季别动了动嘴唇,又重新低下了头。
他脑子里的,所有人对他说过的关于择校的话,都像涨潮一样涌了出来。
“季别,恭喜你。”
“季别,太好了!恭喜!”
“你好厉害!”
“d大全奖啊?!太厉害了!”
“怎么会申请这么远的学校。”
“你怎么挑了这个?d大呢?”
“d大你都不去就为了留在波士顿?”
“季别,你在想什么啊?”
“乖。”
季别觉得有人拿了很尖的刀,正在划他胸口,每个字都是鲜红的,是从他的伤口里淌出来的血。
季别很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不敢张嘴,只怕一张嘴,自己就要吐出来。他想走了。
“就为了绑在段逐身边?”段先生扯了扯嘴角,好像在笑季别,笑他幼稚小孩的天真想法,像在说为什么这么愚蠢,只为了把段家大少爷绑住,就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小季,我对你不了解,不过只看你这些不成熟的选择,我不认为你和段逐能走多久,”段先生说,“口头承诺和新鲜感,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当然,不过既然段逐认定你了,那么你们就好好在一起,他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你们就能到哪一步,”段先生气定神闲地用笔帽敲敲桌子,准备结束对话,“我不祝你和段逐坚持到你拿到身份结婚那天了,希望你们在一起的过程中,你不要给段逐和段家带来太多麻烦。”
“还有什么问题吗?”段先生问季别。
季别重新抬头,他看着段先生,表情有点呆,但没有偏开视线。
他想了一会儿,在段先生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抬起手来,摘下了脖子里戴着的项链。
项链的链子很细,吊着一个灰黑色的小方盒子,季别拿着项链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把项链放在桌子上,推向段先生,对段先生说:“可以劳烦您把这个还给段逐吗?”
段先生皱了皱眉,季别没有在意,继续说:“谢谢。”
除了“谢谢”两个字,季别也不知道能再对段先生说什么别的话。
他爸的命没了,段先生给了钱。
他妈不要他,段先生施舍他一个敞亮的家。
段先生对季别的恩情是笔让季别抬不起头来的帐,让季别永远没法中气十足地讲话。季别其实也很倔,他也有脾气,时常很骄傲张扬,爱憎分明,季别是再活生生不过的一个人。
只要不回段家,季别从不会感觉这么压抑、卑微,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他,那么多人关心他,季别是有更好的选择的,是他没选而已。
季别对段逐的感情被一个有片短板的木桶装起来了,再怎么涨都会顺着短板漏出去。不过以前不论多少,总归都是有的。
直到现在季别往里张望,才发现木桶终于漏得只剩下了一个底。
陪段逐走太吃力了,他再也不想被人按着头,为他没有犯过的罪行跪着道歉。
季别恍恍惚惚地走,没有人拦住他。他打开了段家的大门,经过了草坪,走过喷泉,走出铁门,摸了摸口袋里的证件和手机,继续往外走了出去。
留在书房里的段先生皱着眉,听司机说季别打了车,真的走了,才拿起季别放在他面前的那条项链,研究那个小方盒。方盒其中一面的每条边都有空隙,正方形的一个角微微向外凸起,段先生看了几秒,用拇指的指腹推了一下,方盒的一面便被推开了,一颗泛着柔美的光彩的珠子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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