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舌头热。
就用舌头冲破牙齿的关防,一路攻城略地,席卷整个口腔。
然后和另一条纠缠起来,光天化日地纠缠起来。
他们即将走出黑暗了。这么多年了,阿诚几乎已经忘记了光明的滋味。
然而光明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在黑暗里缔结的关系,生死相依的温暖,这些在光明的和平年代里,还能出现在阳光下么?这个国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有些变化会比一个政党的更迭,一个时代的建立更缓慢——他们或许永远没有在真正的阳光下拥吻的可能。
他们从来都不挑剔。
就是这雨雪天的日光也好,就是这阴暗不可察的街角也好,他们在白天,在街上!
这个想法,如同一个火星把两个人瞬间地点燃了,然后消没声息地爆炸在这个街角。
接着,他们听见远处自行车吱嘎吱嘎轧过路面的声音,立即松开了彼此,各撑起一把伞,重新走进了雨雪里。
只有不分彼此落在他们头顶的雪水才知道,在那样的一个角落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曾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撤退前,阿诚还被升了官。以嘉奖他留上海进行之后经济战潜伏任务的忠勇。
“我怎么就看不出你忠勇体国,党国精英呢?”
“眼拙。”
“眼拙我会喜欢你?”
“油滑。”
5月27日,上海解放。
理了理头发,推开门去,正是春日的上海。
第07章
“多少兑一?”
“一千八。”
六月七日,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十万银元,如泥牛入海。上海的经济形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峻。
阿诚看着明楼,明楼盯着皮鞋尖,皮鞋尖在空中划着圈,虚描着旧地毯上的茶渍和花纹。
解放军进了上海,人民币却被挤在市场之外。
陈云不抽烟,只邓一个人捏着烟屁股猛嘬了几口。
“事已至此,要用点非常手段。”
“如果只是金圆券的话,我们可以通过经济手段稳定局势。但现在我们的敌人是银元。上海的人民,饱受政府欺骗之苦,对于纸币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在一开始,我们就占据着不利的地位。再加上对方深知这个游戏的规则,贸然开战,于我们不利。”
“你怎么看?”陈云抬眼望着明楼,“你对上海的经济最熟悉,也是上海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打仗你们是行家。”明楼推了推眼镜道,“兵家自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我同意用点非常手段,只是要像我军的战术一样,集中兵力,攻其弱点,毕其功与一役。战线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明楼把地图铺开的时候,阿诚忽然想到他留在法国那个画着淝水之战的漆器瓶子。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无论多少年过去,他只要站在那儿,就叫人不由得向往心折。
他曾经立在风里,像是一杆标枪,大衣在风里扬起,只想一路跑过去,抓紧他的手,跟上他。如今他站在灯下,灯光柔化了他眼角岁月的痕迹,竟同少年时并无分别。此刻却又只想松开他的手,做他的枪与刀,在他之前划过的地图上,留下功勋和骄傲。
六月九日上午,阿诚踏进汉口路422号。
这栋楼他熟悉如掌纹。两人一组,分作十六组。一共八层楼,两组一层,熟悉地形,了解情况,确定下一步目标。
昌隆金号牌子也不小,在5楼租了几间办公室。阿诚早些时候到过这层,却没进过这里。
“明先生,这里乱,这边请。”
“长话短说。”阿诚没有动,只是打量着墙上还高悬着的国民党财政部颁发的交易许可证明书,在此起彼伏的电话声里,低声道,“上海的局势你也清楚,我家先生现在有一笔金条想要出手,换作美钞,我的朋友说,你们俩家金号加起来才有实力接这笔单。”
“是是是,长兴那边同我说了,您放心,尽管交给我们,汇率上,也一定找不到比我们家更好的了。”
“沈经理,这话,我从一楼到八楼,每一个经理都会这么说。我是信得过长兴的徐经理的,不过这么大一笔钱,小心为上,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这样——您这边请,我给您看一样东西。”
红线表格,四个表头,黄金美钞袁头孙头,一笔笔标得清楚。阿诚心里明白这不是最关键的信息,但是对于潜在投资者而言,已经够了。对于调查者而言,也是绰绰有余了。
“好。既然如此,明天我烦请您和徐经理早上9点开市后,在这里等我。”
“没问题没问题,明先生慢走。”
六月十日,上海警备司令部军警出动,兵围上海证券大楼。
各就位,对表,破门,封锁,拘留。
沈经理伸手去够跌落地上的一本账目,账目上忽然落了一只皮鞋,意大利货,擦得锃亮。
“不劳沈经理,我自己来。”阿诚笑了笑,俯下身去,拾起那本账目,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灰,“楼下请吧。”
通道里站满了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和对手,一个个手背在头后,排着队,立在枪与枪之间。大厅里拉开几张桌子,坐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核对搜缴来的人员工资表与昨日调查拟定的名单。
大厅中间坐着刚过来的政府代表们,明楼没有穿西装,而是同他们一起穿着粗布的制服,显得朴实许多,只能从端着瓷杯的姿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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