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的“不好示于人前”可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可令狐冲生怕林平之多想,故意只将两人放在一块儿来说,左右两人也都是招是非的。林平之沉吟一会儿,道:“我的化名,叫卫服行吗?”
令狐冲反应也快,一听就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笑道:“好啊,反正我那风二中的化名也有了小小名气,叫不得了,那我便干脆叫做纪彪罢!”林平之听了,也只是对他笑笑,不做评价。
凤阳城毕竟是府城,气象比之寿阳又是不同,好一派繁华盛景。令狐冲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林平之,只见后者似乎是仔细听着什么,不禁也侧耳细听,却什么端倪也没发现。好半晌,才听得林平之叹道:“你说得对,还是活着的好。”
令狐冲这才恍然,眼前的少年什么也没听,什么都在听——他在听人声,熙熙攘攘车马往来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对于一个在除了每天三回的脚步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牢里待了几个月的人来说,这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是一种贪婪的享受。他自己也是在那地牢中住过的,知道那种侵入骨髓的孤独与钻心的寒冷是个什么滋味,记得那时逃出生天见到第一缕阳光是怎样的狂喜。甚至,那时候与黑白子的一次次对话也是让他隐隐有些期待的——倒不是只惦记着他那些美酒烧鸡,而是再不找个人说话他真觉得自己得发疯。而眼前这个人,他的世界如今只剩下一片黑暗,唯一能让他感到自己活着的,只有那日复一日的脚步声,和令狐冲寥寥数次的造访。所以那声“你别丢下我”,是做不得伪的。
令狐冲找了家规模不小的客店安顿下来,为林平之解下发带梳头的时候突发其想,问道:“你想不想出去转转?”之前他担心别人对林平之指指点点,担心这指指点点入了他的耳叫他难过,可如今看到马车上林平之掩饰不住的羡慕神色,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化了,想着若是真有人敢多嘴封了他的哑穴便是。
林平之沉默片刻,刹那间不知已转过了多少心思,最终也只是点点头,轻声回答:“好。”
令狐冲给他重新绑好了发带,让他稍等片刻,随即唤小二找来本地的几个包打听,花十两银子打听一个姓贺的年轻戏子的消息。包打听们面面相觑,这么少的线索,岂不是如大海捞针?令狐冲挠挠头,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医术很是高超。”包打听们更是一头雾水了,谁家找戏子会问医术好不好呀?
林平之一阵好笑,仍是替令狐冲打了个圆场道:“这个戏子不是本地人,来城里至多不过三个月,多半是从北面京城方向来的,这样总好找了吧?”令狐冲也补充,若是找到真人,赏银再翻五倍。
包打听们听了,纷纷一叠声地答应,退出去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有了这样的念头:原来以为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怎么竟然是位公子,当真是比女子还好看百倍的了。正这样想着,身旁正巧经过一个书生,推门进了隔壁的房间。包打听们都傻眼了——如今这是什么世道?怎么男人个个都比大姑娘漂亮这许多了?
令狐冲见他们都走得干净,这才一屁股坐回林平之身边,笑道:“卫兄弟,你说,咱们一会儿去哪儿?”
林平之也笑了,回道:“纪大哥你是老江湖,请你来定夺吧。”
凤阳城到底是个大地方,这家客店之中竟就有可以借用的轮椅,这倒叫令狐冲喜出望外了。他抱着林平之走下二楼,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轮椅上。林平之忽然问道:“你怎么好像有点开心?”
令狐冲又挠挠头,憨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之前重了些了。”
林平之被他逗得顿时乐了出来:“呸,傻子。”
“我是傻子那你是什么?疯子么?”令狐冲回嘴。
“疯子,倒也没说错。”林平之深吸一口气,他鼻端现在总萦绕着那股淡淡的清香,竟然正如小二所说的那样神奇,他最近的心情确实比之前平和了不少,这宁香安神的效果当真名副其实。
既然林平之也没有特别中意的去处,令狐冲干脆推着他在街上四处晃悠,听听小贩半生不懂的叫卖声,闻闻街旁刚出锅的包子伴随着水汽的白面香味,反正以他的身手也不会让林平之被人挤了碰了。林平之很久没有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了,竟然还有些许的紧张,只是嗅到身后那若有似无的一丝清香,便能感到心安。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线浅浅的笑意,令狐冲看着他的笑容,不由自主也跟着傻乐起来。突然,他身边的一个老妇被人群一冲撞,脚下一个趔趄,惊叫一声朝他倒了过来。令狐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妇站稳后犹自惊魂未定,喘了几口气这才连连道谢。令狐冲摆摆手示意此乃小事不足挂齿,哪知那老妇一把抓住他的手感慨说这个后生长得真俊人长得好心地好,一晃眼又看见了林平之更是连连夸奖这位公子当真是比大姑娘小媳妇还要俏上十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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