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东都洛阳之后,帝都长安即将成为第二个人间地狱。
容襄站在楼顶,远望长安城外滔天烟尘。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节帅宁死也没有做的事情,还是有人做了。
假如节帅还在,想来安禄山还不敢反。
可惜,没有假如。
至少在当时,节帅死得无怨无悔。
他很少真心尊敬一个人,这辈子,大概也只真心尊敬过自家阿爷,王忠嗣是第二个。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时隔数年,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蝉鸣阵阵,林木幽静,容襄捧着那只小小的锦盒,慢慢走入王宅。
王忠嗣放下手中的笔,问:“到时候了?”
容襄将锦盒轻轻放在案上,跪坐在王忠嗣对面:“嗯,到时候了。”
王忠嗣挪开镇纸,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小心卷好放在案上,再洗干净手,打开了锦盒。
小小的锦盒中,是一粒金色的丹药。
王忠嗣将丹药拈起,丹药却自动变成了两半。
整整齐齐的两半。
王忠嗣修长有力的手指松开,任由丹药掉回锦盒,默然片刻后,拱了拱手,微笑:“多谢你,有心了。”
容襄侧过身,没有受这一礼,心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欣慰。
他做这些原本只是为了萧易,王忠嗣明白不明白,原本并不重要,但既然他懂了,也谢了,总强过自己苦心谋划却不为人所知好得多。
同样自小生长在宫闱之中,他知道王忠嗣已经认出了这枚丹药。
半粒金丹。
这枚丹药名字就叫做半粒金丹。
因为它杀人,只需要半粒。服下这半粒金丹,只有在数月间逐渐憔悴而死,过程极其痛苦,且无药可救。
但是如果同时服下整粒,反而会死得很痛快。
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药。
半粒金丹,从来都是宫中的秘药,宫外之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种秘药的存在。
王忠嗣不知道容襄花了多大力气才弄来了另外的半粒金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吃了整粒药猝死,容襄要怎样将这件事圆过去,并会为此付出多大代价。但他清楚,能做到这一步,很难。
所以,他要感谢。
容襄轻声道:“就当是我替萧易为您尽孝罢,我能做的,本也不多。”
王忠嗣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了一盏清水,拈起丹药,服下半粒,再将另外半粒丢进了旁边的香炉。
容襄脸色大变,长身而起:“节帅!”
王忠嗣轻轻拍了拍容襄的肩头,道:“没事。”他合上锦盒,放回案头,“借用一句你的话,权当尽孝罢,我能做的,如今,也不多了。”
容襄真的怔住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彻底明白了王忠嗣的心。
猝死,固然没有痛苦,世人却会因此质疑他的死因,玄宗的清誉也必然会因此受损。
而逐渐憔悴而死,他本人痛苦不堪,但这样死,便更像去职后因心情低落而郁郁而终。这完全是他王忠嗣自己小心眼,想不开,与至尊却没甚么干系。
而且这样死,王忠嗣便不是死在容襄手里,容襄只是完全的受命行事,身不由己。
节帅到死,心中还是只有别人,便没有半分余地留给自己。
容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长拜于地,泪如泉涌。
作者有话要说: (“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唐,高適)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兵车行》,唐,杜甫)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华清宫》,唐,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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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自己把自己写得哭出来。
平生第一次挑战写历史上存在过的真人,自不量力,但不如此不足以宣泄我的悲痛。
从手中有限的史料,我没法子完整的勾勒王忠嗣的形象,只知道他的一生也有褒有贬,起起伏伏,最后郁郁而终,而已。
打动我的是他和李光弼的那段对话。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一》
因为这段对话,我从心底里尊敬这个人。也因为这段对话,才有了这个故事。
后面的情节已经有了框架,但是写出来大概不会很快,乱世人命贱如狗,写这种情节,太难受。
☆、城破
第十一章
王忠嗣生命最后的几个月,容襄一直陪伴在侧,眼看着节帅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那一天。他知道,无数像萧易一样的将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很单纯,打下石堡城,节帅就有救了。
可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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