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前一夜敌军偷袭,彻夜奋战,至天光大亮方退敌军。秋高气爽,疲惫的将士和高空的卷云一样,顺着风,缓缓归来。
有人去报收蝗虫的来了,话音刚落,方卸下铠甲的康岐安只穿着中衣,乱蹬一双鞋就跑出来。身上的血渍被尘土染变了色,满身的疲惫和抑制不住情绪在脸上碰撞,摆出了个很难看的表情。
怀旻当着主将的面,笑得前仰后合。
“末将失仪。听说贵客到来,乃我三军将士之大幸,一时激动慌忙迎客,故未来得及打理仪容。”
“此事不在你职责范围内,慌张作甚?!”主将皱着眉,刚问完,不等他回话,嫌弃地低声赶人:“全都看着呢,先去洗把脸。”
康岐安领命离开片刻,怀旻跟主将解释说:“将军有所不知,我与康兄乃是至交,今其失态乃人之常情,望切莫怪罪于他。”
“不会,不会。”
若将这来之不易的相会拿什么做个比喻,最切合的,就是今秋眼看着要收获了,却被蝗灾席卷一空的田地。
怀旻来去匆匆,康岐安偶尔能与他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这都相当奢侈。独处更是不可能的。
从初次偶然相会以来,两人都被各自的生活轨迹用力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他们不断地寻找齿轮切合的时机。难得能有一次,但又要继续马不停蹄往前去。
战争是一趟不知终点的苦旅,康岐安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凯旋之日又会是何时。
直到他领命,率一千精兵去劫粮草。康岐安想:人到中年,是该转运了。
狡兔三窟,军师已算得另两处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只有丰山出谷向西三十里远的断崖下,那才是敌军屯粮所在。
近日又得线报,过几日,敌军要往此处运粮。
这一次,或能一击即溃,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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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揽下了收蝗虫的事就不打理沐香记了,本末倒置是万万不可的。
怀旻制香的手艺一点不丢,一旦回宛北,里里外外都亲自照顾打理着。不在的时候,雇的人这段时间来也长进不少,能够代为操持。
这次回来以后,已两个月没让自己去收蝗虫了,表哥写过信来说,近来战事频繁,都没空捉虫子。
可康岐安为何许久都不写信来?
今年入冬以来未下过一场雪,眼看着年关将至,人人都盼瑞雪天降。怀旻也盼,盼边关随瑞雪飘来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迟迟等不来,怀旻就问施齐修,等到回信,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康岐安帅部劫粮,随后分兵两路,一路速速运粮送回大营。他只带了不足百人前去偷袭,烧敌军余粮。
敌军用崖壁上的天然山洞屯粮,偶然被康岐安麾下发现有一洞中竟皆屯的是烈酒。
那一晚烈火冲天,月色也被映红,铺天盖地都是米香和酒香。干柴和稻草烧得噼里啪啦响,几包火药粉从天而降,守粮的兵士有未醒过来的,直接死在了自己的春秋大梦里。
漫山遍野的香气是巨大的信号,敌军援兵迅速赶来,凭着熟悉地理环境的优势,把康岐安的人马成功地堵在了山里。
劫粮送至营中后,大战如期展开,两军主力交锋,一时难以见出高低。不过也算是互相牵制,难分难舍。
康岐安等不到大军分兵救援,敌军也无多的兵力来抓他们。同主战场一样,此处也陷入了艰难的对峙环节。
天已经很冷了,没有野果,也难得见到活物,随身的粮草只够三日,三日之后,自求多福。
康岐安这边,已杀第二匹马。
施齐修发出求援的文书迟迟未得到答复,且与康岐安一行一个月前就已断了联系,他如今生死不明。
康父统帅三军,能扣下救他儿性命文书的,只能是他。虎毒不食子,前线必是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兵力,去救定得不偿失,故忍痛弃之。
怀旻收好书信,打点好店中事宜,掏空家底,上街买了好马,收拾行装,当即往西南去。
你爹不救你,好在我还欠你个人情。
怀旻从不曾忘怀康岐安将自己从大雪地里捡回去。恩是恩怨是怨,这笔账终有机会了了。
年少总是平时聪明,遇事慌张,可小半辈子生活起伏的波澜会将无知与恐惧磨成细沙。颠簸的马背上,怀旻摒弃一切无关的情绪,冷静地思考。
父亲大半生未曾有过跌宕起伏的大波澜,所以他在母亲重病时手足无措,耽误了医治。自己年少时一帆风顺,自以为精通人世情理,可到父亲被陷害、入狱、处死,竟无半点办法。
冷静是应急入门的必修课,怀旻练得很好,因为他有太多的机会来练习。他能在祸事降临后,睁着眼睛的每一刻,将冷静放在情绪的首位。
但若是闭上眼,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被惊醒,这才焕发出人性的本能来。
害怕、恐惧、不舍、慌张。还有一丝丝的,退缩。
命最贵,无论是谁的。
一路跋涉,怀旻找到康岐安的堂姐夫求援,那几座山,名义上是属于他的辖区。或许有点强人所难,但怀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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