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两个月,岳霁明几乎每天都到叶知一这里来。他经常会带着吃的和书,然后看叶知一安静地画画。他从前喜欢国画,也画水彩。现在都是非常遥远的主题,有山间的溪流,浣衣的妇人,也有沉默的森林、成片的蔷薇花。叶知一的母亲很喜欢蔷薇,过去岳霁明到他家时曾送过一束。那时那位温柔的女人曾以惊喜的语气由衷地赞叹过岳霁明,让他觉得受宠若惊、欢欣鼓舞。
岳霁明一直记得那个画面。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因此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慢慢地,叶知一好了一些,只是时常皱眉,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更加冷淡。他们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那年的盛夏少雨,每一天都闷热而潮湿。
开学之后是文理分科,岳霁明选了理科,他妈妈希望他去湖城念建筑。叶知一读了文科,他说以后想读历史。
“为什么啊?”岳霁明问。
“我想知道得越多,就越靠近真相。”叶知一说。
当时岳霁明并没有认真在听,在操场上踏着落日的影子,感受着温柔的秋风。
那年十月份的时候,岳霁明大姑父——也就是岳芬然的丈夫——的远房亲戚从地级市到了云城打工,因为夫妻二人都很忙,就劳烦了岳霁明家代为照顾小孩。那个孩子生得黑漆漆的,不熟的时候感觉怯生生的,熟了起来发现他没脸没皮。恰好该是念初二的时候,也就顺理成章地到了云城二中的初中部,每天跟在岳霁明身后打转。
“……袁立秋?”
在明亮的钢琴房里,叶知一问。
袁立秋看到这人,立马收起了自己对待岳霁明那一套死缠烂打,特别无辜地点点头,想要博得面前这个人的信任。
叶知一和岳霁明对视了一眼。
没过几天,袁立秋在班上跟别人打架了,因为被同学辱骂和排挤。叶知一和岳霁明帮着他处理了这件事,又好好教导了一下他的同班同学。打那以后,哪怕袁立秋在班上再是懒洋洋的不正经样子,见到他们两人也毕恭毕敬。尤其对叶知一,用袁立秋的话来说,那就是崇拜之情。
叶知一对于多了一个小跟班的事实却并不觉得很开心,在多次尝试打发袁立秋下课后滚回家未果之后,尤其觉得不高兴。
岳霁明也有一点点不耐烦,总觉得袁立秋应该和他自己年纪的小朋友多玩,总是跟着他俩是什么意思。
“哥,你们不是谈恋爱了吧?总打发我走。”袁立秋有一回问。
“你见过俩男的谈恋爱吗?”岳霁明怼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
“……”袁立秋懵了一下,立马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岳霁明脸上一红,一脸正经地转过头,看到叶知一若无其事地在画画,仿佛没听到什么一样。岳霁明心想,那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岳霁明其实不知道,他只清楚自己对待叶知一是不一样的,他在乎叶知一的看法、在意他开心与否、在意他的一切,而岳霁明自己藏着的小脾气在偶尔面对叶知一的时候会毫无预兆地暴露出来。这个人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想。
但岳霁明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偶尔听到班上女生的三言两语打趣他俩,也在那段时间里看过朱天文的一本书——《荒人手记》。他看到正文第十页,心思就有些不定。书里写大千世界里孤独的人,行走在深渊的边缘,无法救赎。他质疑自己的心意,一再确认,然后无望地合上书本。
他看过无数荡气回肠的故事,在青春正好的年纪也向往过命中注定的人——只是他此时突然间明白过来,那个人已经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只是碍于他们两人之间所隔的世事,岳霁明不敢想象,更不敢伸出手。
第8章云城(下)
圣诞夜那天,云城二中组织学生们看电影。各个班待在自己的教室里,由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一起选片子。难得可以带零食和饮料到教室,学生们都激动得一塌糊涂。
岳霁明坐在教室最后,靠近后门。电影开场以后,叶知一起身搬着凳子坐到他身旁。
“你怎么不坐前面去看?”岳霁明说。
“你不也在这儿吗。”叶知一看着投影布,搭腔道。
那天放的第一部电影是《阿甘正传》。直到很久以后岳霁明也还记得这部片子,他也相信,那天坐在教室里的他的同伴们也一定会在不同的时刻想起某些画面。特别是当他们走在人生茫然无措的转折点时,总有一些少年时代的记忆会闪着光,支撑他们慢慢走下去。
到第二部片子时,岳霁明有些无聊,便和叶知一聊起天来。忽然外面像是响起了烟花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悄悄开门走出去。
教室在三楼,恰好这一片区没有高大的建筑群,刚好能看到一整片天空。在不远处,有绚烂的烟花在闪烁。并不是见到烟花而开心,而是“看见烟花”这件事情发生在此时此地,颇有一些惊喜的意味。它仿佛是一个小礼物,在刚刚好的时候送给了刚刚好的人。
“其实……”
“我……”
两个声音同时想起。
岳霁明笑了:“你先说。”
叶知一思考了一下,说:“你跟我去趟琴房吧。”
于是他们两个摸着黑去了体育馆里的琴房。路上从教学区穿过操场,空荡荡的,只听得到烟花的声音,还有风从树梢落在草地上的细小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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