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为之侧目,但很快,目光便从这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上移回,没了半分好奇和探究。
黑色的马车穿过早市热闹的街道,一直朝安阳城的东面驶去,行进将近半个时辰,沿著一堵又高又长的围墙走到尽头,终於停在一扇大门前。只见门前两座高大威严的石狮子,匾上苍劲有力的宁府二字,鲜豔的一对红灯笼下,朱漆刷得反光的实木大门,门上两个精致的兽首铜环,门下高高的门槛,无一不透露这家府邸的庞大和富贵。
赶车的人方把马车停稳,便迅速下车敲门,敲门声不大不小,敲门的频率是通知主人已经归来的暗号。
果然,不过片刻,两个守门的人一边一个,缓慢打开沈重的大门,退至一边。敲门的人回到马车旁,低声对车里的人说了什麽,须臾间,门帘揭开,宁府的主人抱著一个人走下了马车。
被抱著的这个人似是睡著了,在宁家家主的怀里一动不动,守门的人略略一惊,又赶紧低头。
他们主子虽然是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柔情却不掩丝毫,怀里的人被他用自己的披风完全裹住,没人能看见他怀中人的模样,唯一能看到的,是红色的裙摆下,那绣功精湛的绣鞋。
清风拂动,宁府主子没有片刻停留,很快便抱著怀里的人走进了府中。
自丈夫死後,一习惯早起的宁老夫人此刻正像往常那样坐在佛龛前烧香拜佛,长久来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丫环突然急急地奔了进来,於她耳边小声道:“老夫人,主子回来了。”
这名丫环比歆兰伺候她的时间还晚些,歆兰到了年纪宁老夫人就做主把她嫁了出去,又给了些钱,让她以後和丈夫做些小生意,日子虽没在宁府里来得安逸,但总比居於人下,当个丫环好。
阖著双眼的宁老夫人睁开眼,脸上略有几分紧张:“回来了?”
“是的。”丫环点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宁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赶紧又向佛祖拜了几下。
前晚把事情一一告诉景年後,他虽没当场发作,但她能察觉出来他无尽无底的愤怒和痛苦,後来听说他几乎砸尽景年轩主屋里的东西,又连夜离开宁府,就深觉不安,就怕这个倔强的孩子弄出什麽事情来,日夜心神不宁,现在得知他回来,终於松了一口气。
“夫人。”丫环并没离开,见她直起腰便又赶紧唤了声。
“还有事?”
丫环点点头:“守门的人说,主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一个人?”
“听说主子回来时还带著一个人──不,是抱著一个人。”
“抱著一个人?”宁老夫人怔了下,然後赶紧让丫环扶她起来,“是什麽人?”
“不知道。守门的人说,那人被披风包得严实,看不清长相,不过,能看见她穿的是一件红衣裳。”
宁老夫人想了想,又问:“那他现在带著人去哪了?”
丫环顿了下,说道:“主子一下马车,就直接抱著人进了景年轩。”
“景年轩!”
宁老夫人稍稍瞪大眼,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得有些大声。
“是的,而且一进去就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还派了些家丁在外面守著。”
过了好久,呆立的宁老夫人才缓过气来,慢慢坐倒在椅子上,半晌吐出一句:“天啊。”
景年轩是宁家的禁地,除了宁景年自己和几个打扫的丫环,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无法进入。一开始并不是如此,四年前,郭蔷穿著杜薇的衣服进入景年轩和宁景年同床共枕一夜後,第二日,宁景年便疯了般把所有人都赶出来,并下了这道命令。
这九年来,出入宁府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今天居然出人意料地带回来一个人,而且又是直接住进景年轩中。宁老夫人虽没丈夫精明,但也不是傻子,加之前天晚上儿子又得知了九年前所有事情的真相,她几乎一下子就猜出来,景年带回来的人是谁。
景年轩主屋的所有东西在前晚几乎全被他砸坏了,他在离开前吩咐下人重新置办屋里的东西,每一件每一样,都要换新的。
宁老夫人原本还以为,他在得知第一任妻子是男人後,开始想通了,毕竟他还有郭蔷这个温柔似水的妻子,和靖安这个可爱聪慧的孩子,以後他甚至还能再娶几房妻妾。
可是,现在回想起宁景年离开前要府里的人置办的东西,宁老夫人的心一点一点冰冷。
新的婚床,新的龙凤被,新的帐帘──
想著想著,宁老夫人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在丫环的搀扶下,来到丈夫的牌位前,颤著身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到案上,失声痛哭。
程跃醒来的时候,看著红彤彤的床顶,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离开了宁府,做回了程跃。
但是身体的无力让他渐渐醒过来,一切都不是梦,他的确离开了,却又被知道事情真相的景年带回来了宁府。
帐帘是新的,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也是新的,就连他躺的这张床都新的,床上雕的不再是鸳鸯和荷花,缕空雕的是象征富贵祥和的牡丹枝枝缠缠。
除此之外,屋里的摆设虽都和从前差不多,但都是新的,就连床边不远的桌子上插在瓶子中的桃花,都还带著露水,散发淡淡的清香。
这一切是如此熟悉,又是那麽陌生,程跃很想坐起来,可是身体依然沈重,头还是晕晕沈沈的,不知是药效的副作用,还是药性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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