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缸里丢了六根大苦丁。犹豫一下,再丢三根。她觉得自己的口腔突然受了某种刺激,于是大幅度活动下颚。内心挣扎到最后,闭着眼往里扔了一根。十全十美,十全十美。
接下来没有了心灵的折磨,就简单一点。烧热水,把茶汆一汆,泡上。等苦丁茶全发开,叶子比水多。咖啡已经不能满足谭总的感官需求,一般普通茶叶当然更不行。现在是苦丁,秘书小姐预感谭总下一步要喝黄连了。
谭总一般不怎么按点上班,当然也不会差很多。他本人不经常西装革履,穿得比较休闲。当他穿过晟煊辉煌赫赫的写字楼的大厅时,就像个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在此之前,秘书小姐需要整理完毕谭总一天的行程,时间安排,各部门阶段性的工作报告,需要谭总本人亲自过问的问题,谭总需要批阅的文件。她甚至要随时随地查阅今天的牌价股价房价,以便谭总需要时立即回答。谭总有点依赖她,因为她强大的记性,似乎永远不会忘记他随口提的一句话。
谭宗明坐在办公室里啜着苦丁茶,听秘书小姐汇报:“今天是张董的生日,我已经安排好了礼物,十点之前就会送到。考虑到张董父亲去年过世,他不会操办自己的生日,我选的生日礼物也以低调为主。”
“嗯。”
“今天人事部门的考核结束,部门主管会在上午十点向您汇报结果。”
“嗯。”
“午餐启泰的老总邀您共进,我还要问您的意思。”
“不去。”
“好的。那么下午四点还有个会议,我们需要和英国那边来的人有更好的沟通,这个您必须参加。”
“嗯。”
秘书小姐转身出去的时候,谭宗明终于把茶缸子放下,对她笑笑:“没你可真不好办。”
秘书小姐微微趄身:“谢老板夸奖。”
所以谭总有一整个内勤办公室,却只有一个“秘书”。
今天谭宗明心情不错。等秘书小姐从外面关上门,他立刻起身去休息室。套间的床上摆着两个硕大的玩偶,难为秘书小姐买得到。两只狐狸,一只半睁着眼,邪魅一笑。另一只眼睛挤成几条线,呲着方格牙坏笑。桌上还摆着尼克狐的模型。模型倒是不大,做得很精致。一个是穿着衬衣的,一个是穿着警服戴墨镜的。
“哟,是挺帅。”谭总拿起模型颠来倒去看了看,穿着衬衣的那个表情真有点像赵医生。慵懒,漫不经心,好像没啥值得计较的,一切都无所谓。
啊我的赵医生。
这模型有穿白大褂的就好了。
下午四点的那个据说很重要的会,秘书小姐到处找不到谭总。她急得要死,谭总手机打不通。谭总在关机之前给她发了个短信:我养了那么十几二十个部门,总该有一两个管用的。告诉那些谁谁谁,把事情搞定。不然,就此别过。
别过?是都别过了!
赵医生温声道:“大爷,这样疼吗?膝盖有什么感觉?”他半跪在地上,用巧劲轻轻活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的小腿。这位老先生的膝盖肿胀得非常厉害,剧烈的疼痛让他非常烦躁:“疼疼疼,就是疼,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推轮椅的年轻人是他儿子,过意不去:“大夫你别在意,我爸心情不好……”
赵医生微笑着摇摇头。他站起来,看着灯箱上的x光片:“髌骨骨折。目前情况要比我预计得好,我建议保守治疗,不用手术,手术的话,恢复也不一定好。”
“可是我这里还疼!”老先生疼得满头大汗:“就这里!”
赵医生重新半跪着,小心翼翼地用巧劲轻轻捏老先生的腿:“这里?这里?”
年轻人都不好意思了:“爸,好好跟大夫说到底哪儿不舒服?”
谭宗明站在门外,悄悄地往里张望。赵启平表情温和地对待患者,非常耐心,完全没有不耐烦。此时此刻赵启平是个医生,怀着恻隐之心救死扶伤。谭宗明认为他为了病人有点狼狈地半跪在地上的画面有些庄严的美,甚至有点……圣洁。
谭宗明不声不响地走了。
附院的走廊比较多,都是大落地窗,兼顾了园林艺术和采光省钱。最长最宽的一条正好穿过附院的花园,两边都是大窗,景致非常棒。有些想活动又不能受风的病人也喜欢来这里溜达。谭宗明的心灵刚刚被洗涤过,感觉精神都升华了。他飘着穿过大走廊,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着小挎包抱着大平板,正站在窗前往外看。谭宗明一般对小孩子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个小孩儿看上去干干净净很有教养,最重要的是,他很安静。
“你……父母呢?”谭宗明问了一句:“你找不到他们了?”
小男孩转过身,脑袋上的小黄帽写着“象棋培训班”五个大红字。肉鼓鼓的脸蛋,眼睛挺黑,讨人喜欢。他仰着头看谭宗明,觉得对方实在太高,于是后退一步,接着仰头看。看了半天,冒了一声:“哦呦。”
小孩子基本上都是神经病,但是这一个的淡定让谭宗明稍稍放心:“我是说……你父母呢?”
小男孩一本正经:“伯伯您好,我在等爸爸。”
谭宗明挠挠头:“哦那行,接着等吧。”
谭宗明刚走,凌远在后面小跑过来:“等急了吧?给你这个饭卡,你去职工食堂对付一下,我马上要上手术。想吃什么买什么,不要浪费。”
亮亮严肃:“叔叔出差院长就不做饭。”
“小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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