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应得的,而文森特的应得又该由谁来补偿呢?他逃离了权力的漩涡,为他名义上的国王,事实上的兄长在边境和异国征战。他无数次流血,又无数次愈合。某些时刻他会忘记,在那个燃烧着炉火的冬天,他曾经亲吻过爱人低垂的眼。然后战争结束了,文森特存活了,那么他也应当从死去的爱情中存活。
是的,他可以忘掉他,就像所有贵族们应当做的那样。他将于王城获得荣耀、婚姻、以及子嗣,他将永远不踏足那篇埋藏着矿产的肥沃土地,永远不踏足某位绅士的秘密花园。
但命运对他们永远是残忍的,又永远饱含温柔。
文森特再一次遇到了爱德华。
当他注视着他的时候,当他拉住他的时候,当他昏倒在他的怀中的时候。
所有的一切,曾经发生过的所有的一切,每一幕,每一刻,他都想的起来。
为什么要像春季的鹿一样闯进我的生活,为我带来痛苦的悸动与不绝的渴望,然后残忍地跑开,留下一片血腥的残骸。
你背叛了我。
你又找回了我。
爱德华的头发被文森特拉扯着,疼痛令他发出模糊的啜泣。但文森特不会为此心软,他珍惜他,他践踏他,他赐予他一切,他剥夺他一切。这是一个便士的代价,爱德华需要付出足够多,才能抵得上。
烛火熄灭了,永不停歇的雨声掩盖了一切。连绵的雨水冲刷着这块贫瘠的土地,冲刷着淤泥与污秽。这个夜里上帝都将安睡,他会为罪孽留下一点生长的时间,为罪人留下一夜的不眠与惶恐。
爱德华在鸟叫声中醒来。雨已经停了,明亮的阳光投射进这间狭小的房间,为他带来温柔的暖意。
文森特已经离开了,桌上放着一盘没有热气的食物。爱德华摸了摸有些坚硬的面包,在它刚出炉时应该是松软而充满香气的,香气似乎曾经在他睡梦中出现。
爱德华坐下来,慢吞吞地吃完了并不美味的食物。
食物让他干瘪的腹部慢慢充盈,他感到一种几乎是虚无的幸福。他轻易地被满足了,被冷硬的、干瘪的面包,满足了。
爱德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太多,他总是忙碌的,为了庄园,为了玛丽,为了他的尊严和地位。他的心中塞满了各种情感,叫他费尽心力地离开文森特,又全心全意地追求他。
可是此刻,他是安宁的。
文森特永远会照料他,永远会信任他,就像一头永远学不会说话的野兽,无论遭受怎样的经历,也无法失掉它的本能。它总会靠近伤害过它的人,用它的牙齿撕咬他,用它的皮毛温暖他。
爱德华温柔地抚摸着空掉的盘子,就像抚摸着什么名贵的瓷器。他终于看穿了这个年轻人,只要他请求他,无论多少次,文森特都会原谅他。
他爱他。
爱是了不起的权利。
爱德华懒懒地坐回了床上,他就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文森特把他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亲吻他,玩弄他,就像小孩子翻看自己的宝藏。尽管这和当时的情况并不相符,但是记忆总是会得到美化。
我可以等他回来,回到这里。
爱德华想。他不用考虑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就像被冲昏头脑的女人,只想在狭小的屋中等待丈夫的归来。
门被敲响了。
爱德华带着一种发自心灵的笑打开了门,虚恍的幻梦让他昏昏沉沉。但他很快清醒了,年轻的、笨拙的仆人站在门外,捧着他的衣服和靴子,惶惶地看着他。
“主人……”
他的声音变得怯弱,因为爱德华忽然冷峻的脸。
“怎么是你?”
“那位军官让我过来的……他说你或许需要这些……”仆人低声解释着。
“他人呢?”
“他们清晨离开了。”
情感从爱德华胸腔中抽走,又猛地注入。他深吸一口气,仆人连忙扶住了他。
“放手!”
爱德华打开了仆人的手,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将被褥掀翻在地。愤怒席卷了他,他几乎连手指都在发抖。
仆人懦懦地站在一旁,他捧着的靴子已经掉落在地上,只抓着几件衣物。他吓坏了,甚至不敢蹲下来捡起靴子。
“该死!该死!”
爱德华在屋子里打转,文森特的东西已经消失了,他甚至连一件衣服,一只手套都没有留下。
他再一次离开了他。
再一次。
爱德华撑在桌面上,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此饱食,沉浸在无边的幻想中。现在一切如同落石的湖面一般被击碎了,他被遗弃在一间寒冷的、狭小的、破旧的屋子里。
爱并非是他的权利。
“主人……”
仆人大着胆子呼唤着他。爱德华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着男孩脸上的畏惧和担心,却无法轻易安慰他。
谁又来安慰他呢?
爱德华脱力地坐在了桌边。屋里已经乱糟糟的,只有桌上的盘子还安然地呆在原有的位置。爱德华凝视着盘中的琐屑,忽然伸出手,将盘子拿了起来。
他终于找到了文森特为他留下的东西。
被盘子遮挡着的,躺在斑驳的桌上的,一个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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