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好熟悉, 像是叮咚叮咚的山泉水, 也如写实一般,勾勒出一道穿过竹林的清溪。
成为药峰峰主之后, 阴半死肉眼可见地比从前忙了数倍。就连药峰弟子忙起来时都不分昼夜, 阴半死就更是难有余暇。
正因为如此,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乐峰背后的那座竹林里听过琴了。
可他竟然还记得。
他记得那座藏在竹林深处的竹庐, 阴半死刚被公仪先生带回来时,曾经躲在那里不敢出门半步。
身处那个麻衣邪教中时, 阴半死生死由人, 容不下除了死活之外的第二个念头。可他既然已经脱身出来……他明白了自己如今是一副什么样的相貌, 也并不是不知道美丑。
公仪先生不劝解他, 也不强迫他, 他只是每天轻轻松松地和阴半死说上几句日常的闲话。
剩下的那些时光常常伴着乐声,高山流水的素琴,梁祝化蝶的竹笛, 春江花月的古筝……潺潺地流入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
直到某一个夜晚,阴半死裹着一床夏日薄被,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都难以入睡,那熟悉的笛声也没有响起过。
反而是公仪先生亲自到了他的房间,然后不等阴半死说出什么,公仪竹就猛地一推窗扉。
红木窗棂的两扇窗户豁然洞开,那一天是满月之夜,皎皎明月正对着阴半死的窗户,在他的那个位置上,能把一轮冰盘看个分明。
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窗前*。
夏夜的清凉之气从窗户里带着些许微风渡入屋内,阴半死眼前心头一片豁然开朗。
公仪先生语重心长地和阴半死说:“是时候了。”
第二天,阴半死自发地从那间竹庐踏出了第一步。
阴半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此时在他耳边响起的乐声,好像那个满月的月夜啊。
他觉得自己正从浅海往深海里沉没,可死亡原来是这样快活?
乐符弹跳着从阴半死的耳廓滑过,和当年夏夜里的那些琴曲与笛声一样,不强迫也不催促。
温柔得仿佛一段平静的旧时光。
阴半死终于睁开了眼。严格说来,他对这世间其实并无太多留恋,只是活一日便要尽一日为人的责任和义务。
然而如今,已经将是永诀了吗?
幽冥里无尽的纯黑与点点星芒般的悬浮世界映入阴半死的瞳孔,阴半死倒抽一口冷气,一声“先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手握短笛的黑色鬼魅只是如剪影一般的存在,可阴半死才见他一眼,就忍不住要流泪。
悠扬清新的短笛响了最后一声,影子朝着阴半死的方向轻轻一点,阴半死便觉自己丹田中的道源应和着附在四肢上的音符,踊跃欢欣地跳动起来——原来刚刚缠上自己手腕的那道笛音当真不是错觉。
道源之力由内而外地推着阴半死向后,离黑影越来越远。
阴半死下意识地冲那个方向伸出手去,在无数冲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姿态狂暴乱舞,像是要追着咬下自己血肉的黑影中穿过,却只抓到一手的虚无。
道源之力在那些黑色的影子中央烫出了一个洞。
而离阴半死最远,也最高大挺拔的黑影遥遥对他颔首致意。黑色的影子伸出皮影戏一般的手掌,手心里托着一块几乎同色的黑纱残片。
短笛最后悠扬地鸣奏了一声,仿佛抚慰。
阴半死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然后那个诡奇如渊的世界变突然从他眼前消失。
那种一直以来的悬浮感瞬间撤去,阴半死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了一泼飞尘。蓝天,绿树,水波,松涛,属于活人的一切重新进入阴半死的眼帘。
峡关小世界已经碎去,他在生死的边界之间走了一回。
两个人一左一右拨开众人,第一时间按住了阴半死的手腕。左边声音里都急出半分哭腔的人是游苏,阴半死暂时没有多余力气给他什么反应。
右边担忧地轻唤了一声“阴兄”的人是洛九江。
阴半死被唤醒了神智,他第一时间反握了洛九江的手,急切道:“先生!我刚刚看到公仪先生,在世界之外,他……”
“别说了,阴兄。”洛九江低沉地阻止了他,“我知道先生在哪儿……我会带他回来。”
大不了是再一次舍身入幽冥,把一身皮肉骨血全都抛却,总能接那位身在万鬼幽冥之中,仍不改青竹风骨的先生回来。
洛九江紧盯着阴半死的眼睛,再一次对他重复道:“我会接先生回来。”
“至于现在……”洛九江的语气加重了些,他目光仿佛能透过界膜,一直刺穿与他不知相隔多远的玄武躯体,“我会去报先生和你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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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双玉把沙盘的位置让给了椒图,自己则悄悄从殿内退了出去。
椒图第一时间凑到那颗沉渊所在的界珠前,手指在沙盘上连连动作,不知道是在补做什么机关。
董双玉最后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毅然合上了殿门。
他一路走过金堆玉砌的长廊,连续穿过三重垂花宫门,驻守的守卫有几个新被赐予了日月妖族身份,见到董双玉时恭敬异常,而董双玉只是淡淡点头,不曾为此停下脚步。
最终,他来到倪魁面前。
倪魁还记得上次是怎么被董双玉平白捅刀,一见到他就冷笑一声,气哼哼地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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