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凇是一只爱慕虚荣的鹤,自小在吕仙府上被惯养得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即便是沦落到荒山野岭当土地,他也要寻找最枝繁叶茂的桃树休憩,不让自己洁白的羽翅染上一点尘埃。
景晗又把自己的身子缩的小了些,把大片的床褥都让给了鹤凇。鹤凇极为勉强地原地坐下,对着那充满希冀的眼睛道:“我白天睡够了,不困。你睡,放心,我不走。”
景晗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一个瘦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鹤凇的袖角。许是白日的奔波太累,夜晚的哭泣太倦,景晗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得温暖纯净。
鹤凇试图把袖角抽出来,无奈景晗拽得太紧,他左扯右扯都抽不出,又怕扰了这小人好眠,只得叹气作罢。又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高处的烛芯摇曳了两下便化为一缕青烟,月光皎皎洒下,竟把这小小道观装点得不染凡尘。鹤凇撑着脸似睡非睡,任由明月为他镀上一身清辉。
日上三竿,天色大亮。景晗揉着眼睛从褥子上坐起身来,迷迷瞪瞪地往四周望去,观中空空如也,只有半截泥塑神像还杵在原地。景晗猛然掀起被子,一截布料飘然而下,正是他昨夜所紧攥的那一块。景晗苍白着脸跑出观外,大声想喊叫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树木苍翠,绿草如茵,鸟儿们不知疲倦地在枝杈上啼叫着,莽莽四周只剩他一人。
第3章 第 3 章
巍巍秦岭三十六峰七十二峪,鹤岭邻近的山崖上有一瀑布如素练悬空,飞流倾世,极为磅礴。此山崖所属之神为一白鹿,故而得名鹿崖。
鹿钰看着鹤凇缺掉一角的羽毛,忍不住调笑道:“几日不见,鹤兄怎么成了秃鹫?”
鹤凇展翅化为人形,摆摆手道:“不开玩笑,我有事找你。”
鹿钰微微坐正了身子问道:“怎么了?”
鹤凇道:“你在人世久,见过的百态多——你会带孩子吗?”
鹿钰震惊道:“你才下界几日,就犯错误了?”
鹤凇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个凡人小孩,被人送上来修道的。”
鹿钰纳罕道:“你那山头人迹罕至,哪有父母舍得把孩子送上来?”
鹤凇道:“还真是被父母送上来的,似乎是皇族的孩子,说什么生辰不祥,阻碍国运,莫名其妙。”
鹿钰晃着扇子笑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却整日怨天。皇帝昏庸,百官无能,把天下动荡系于一个孩子的命格上,真是笑死人。”
鹤凇道:“说正经的,你会照顾小孩吗?我赶明儿给你送来?”
鹿钰急忙摆手道:“可别可别,生在皇家,尘根最重,我可应付不来。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鹤凇丧气地扬了扬豁口的袖子:“还是个鼻涕虫,一言不合撇嘴就哭,吵得我脑仁疼。”
鹿钰一展画扇掩嘴笑道:“缘也,不可说。你前不久还说山中无聊,没有消遣,如今不就有人解闷了吗?”
鹤凇忿忿地瞪了一眼鹿钰。
鹿钰又正了正神色道:“天家贵胄是这世上最没有道缘的,纵然那孩子已经投于山林,但也难出俗世。你是鹤仙,闲来照料两下消遣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妄管俗事,留心被浊世玷染,引来劫数。”
鹤凇叹了口气道:“当真奇缘。”
鹤凇在鹿崖赖到晌午,又兜了满满一袖珍奇异果才走。他不疾不徐的返回白云观,便见景晗把头深深埋在臂弯,捏着他的半截袖子小声啜泣。
鹤凇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垂着脸皮走到观内,忧郁地开口道:“祖宗,又怎么了?”
景晗猛地抬起头,踉踉跄跄地朝鹤凇扑了过去,撞得他大袖里的仙果洒了一地。景晗紧紧抱住鹤凇的腰,鼻涕眼泪尽数蹭在他的衣服上:“我当你也嫌我不祥,就不要我了……”
鹤凇一面心疼着自己的羽毛,一面心疼着地上还在滚的仙果,嘴里安慰着:“好了好了,我家就在这我到哪儿去,明明是你鸠占鹤巢,要走也是你走……”
景晗闷闷道:“我没地方去了。”
鹤凇道:“你要再哭,我就赶你走了。”
景晗急忙抿住了嘴,把一骨碌眼泪尽数憋回眼眶。
鹤凇被逗得噗嗤一乐,捏了捏他鼓起来的小脸笑道:“去洗洗脸,都成小花猫了。我弄了点吃的回来,洗干净了一起来吃。”
景晗是凡人,自然没办法整日跟着鹤凇吃果子喝露水,好在他的父亲还算有良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仆役上山送点米面粮食与生活必备之物。但时日一长,仆役们心生懈怠,大都把东西放在离白云观很远的山道上就匆匆离开。景晗只得跑来跑去,一趟趟地把那大大小小的包裹搬上山顶。
鹤凇看他跑的满头大汗,随口吩咐他去为自己折一松枝清供。待得景晗举着松枝返回观内时,那林林总总的包裹已尽数码在地上。
景晗惊呼道:“小贺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鹤凇把隐隐流转白华的手指背在身后,无趣地打了个呵欠道:“我是成年人,脚力自然比你快。”
景晗兴奋地打开包裹,笑容又渐渐消失在脸上。
鹤凇不经意瞥了一眼,随即蹙起眉头道:“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景晗讷讷道:“可能仆役们家境不好,就补贴家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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