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却兀自绕到后面,抬手揉按宋离的额角:“不差那一会儿,一下午都等了。给你按按,喝了酒肯定不舒服。”
宋离松了劲儿往后靠,拿别人胸口当肉垫。额间力度不轻不重,叫人止不住的恍惚,思及几年前在雍州同不悔看戏吃酒,醉后初醒那人也是这般替他按头,末了还要给他束发。
旧时回忆甘甜,宋离如法炮制,他侧身凝视,开口提要求:“帮我梳头发。”
不悔拉着人到妆台前坐下,泛黄的铜镜将白衣白发缀上陈色。
执起上好的桃木梳,顺着绸子般柔滑的长发自上而下。不悔拾起一缕,轻柔拿捏挑起,整齐的归置,绕圈。
宋离适时递来一根木簪,不悔接过来,往那三千银丝上比划一下,好不相衬。
他一手按着宋离头顶的发髻,半个身子探出去,拉开抽屉,在里头翻翻找找:“我上回送你那玉簪呢?”
宋离想了想,他素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往往拿起什么就用什么。但摆放东西井然有序,桌上没有那定是洗澡时落下了:“丢在后山了,沐浴时摘下的。”
不悔无法,放下手中的小髻,转身走向衣柜。
宋离疑惑的看着他,见不悔轻车熟路的在他柜子里找出三根蚕丝缎带,黑、白、灰三色,不悔拿了灰色那条。
再回来挑起一簇发丝,这次不绾了,拿缎带束好,垂下。
灰色缎带细长一条,拿精湛的针脚绣着浅粉色的桃花,搁在那头白发间,似白玉面上染了绯色胭脂,好看的紧。
不悔从镜中与宋离对上眼,弓下腰身,搭着宋离的肩,同他讲:“我想吃桂花糕了,下山吧。”
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伏伽镇上节日气氛正浓,熙攘的街头巷尾,宋离和不悔比肩而行。
人物皆在变,索性身边这人未曾离开过。
不过几年,世事、心境,差距甚远,饶是不爱热闹如宋离,也不免为眼前这乐融融的景象动容。
卖糕点的小铺依旧堆满了人,好容易排到,不悔率先发问:“老板,这回儿可有桂花糕了?”
镇上每日光顾之人甚多,不悔并不常来,老板自然不认得他,但闻言便堆上生意人惯用的笑容,连应几声:“有有有,刚出炉的热乎呢。”
接过烫手的糕点,好似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眸光瞥见那头的灯火,不悔拉住宋离的手:“我还要猜灯谜。”
当年、现在,想猜灯谜的心思未变,但那话说的不错,不悔的确不会猜灯谜。
钱花了,干瞪着,绞尽脑汁想不出答案。
不悔尴尬的看向宋离,在那人眼中窥见一丝戏谑,便知这人是存心看他笑话。于是抬肘轻杵,暗中搬救兵:“别光看着,换了灯给你玩儿。”
这甜头好没意思,宋离哂笑,却耐不住那可怜见儿朝他求助的眼睛,告知正确答案,遂了不悔的意,换来一盏绘兰纸灯。
宋离提着竹柄,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掌着灯。
不悔兴致高涨,眉飞色舞像极了讨的蜜糖的半大孩子。
宋离被他的情绪牵动,嘴边始终盈着浅淡笑意。前半生过的消磨,如今品一品世间滋味儿,确实禁不住耽迷其中。
镇上富商建了座高台,平常给人吟诗作对,煮茶烹酒。每逢中秋月圆,便开放给百姓上台观月。
不悔拉着宋离挤上去,周遭人甚多,怕冲撞了宋离,小心的兜在身前护着。好容易等到旁人走开,不悔见缝插针,一下把宋离推挤进去,抵在凭栏上,从后圈着,搂抱着。
尘世纷扰不休,但这方寸之地却好似静谧无声,耳边是不悔呼出的热气,背后是那人强劲有力的心跳,抬眼一轮圆月仿佛近在咫尺。
高台之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宋离被名为“不悔”的气息包裹住,严丝合缝的浸入血肉间,这辈子都择不出去。
“开心吗?”不悔问。
宋离点头,舒颜展眉,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此生最开怀之景莫过于此。”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悔收紧手臂将人揽紧:“傻子,这辈子还长着呢,现在‘最开怀’太早了。”
宋离朝不悔手背上拍了一下,责怪他没大没小:“那便做此生最开怀之初,往后每一日都更开怀。”
不悔满意:“这还差不多。”
观月观景观人,宋离头一次将生辰过的尽兴,到底欠了一句感谢:“不悔。”
不悔望着远处一片金黄的桂花树,神思远游,漫不经心的应着:“嗯?”
微凉的掌心贴上,宋离扣住不悔的十指,缠绕交握,难舍难分:“多谢你赠我如斯好光景。”
不悔将目光收回来,歪头看宋离的脸:“你还同我说谢谢?”
宋离求饶:“只谢这一次。”
不悔“啧”了一声,勾住那腰,一脚踏上栏杆,带着人纵身跃出。
他这动作来的突然,不止宋离,身后皆是一片惊呼。他二人样貌出众早已引人瞩目,这一动作望月而奔,衣袂翩跹似神祗,轻易便叫人联想至那月宫上的仙子。于是纷纷叩拜,还以为是神仙下凡来体察民情。
“去哪?”宋离展臂保持平衡,匆忙问道。
不悔于月色下朝他挑眉:“带你去看人世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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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渐远,徒留满目金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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