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于我而言,魔的气息,是血海深仇的血腥气儿……这气息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用尽一生也难以忘却。”
兰老板自顾自地抬起手,扯开了头上扎着的蓝色发带。在先前忙于救人的混乱当中,他梳好的头发几乎被拆散下来,乱七八糟地垂在了肩头。他灵巧地转动手指,把那发带在自己腕上绕了几绕,随后五指分开,慢慢梳理着那一头黑发。
美人梳头本是难得的秀美画面,但不知怎的,配上他飘忽阴恻的笑声,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梳着一头长发的模样看起来幽怨而惊悚,让祁砚心中阵阵生寒。
似乎是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兰老板慵懒地用手理着长发,一边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语道:“后来,我的最后两个亲人也死在战乱当中,黑羽军中有好心人收养了我,将我带到偏远的山村里,隐姓埋名地抚养长大。
不过,这样平和的小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四年前,官府派军闯入深山当中,以‘剿匪’的名义清剿黑羽的遗留势力。我侥幸逃了出来,靠着在山里采药攒下的一点本钱来到了落霞镇,开了一家小饭馆。你们大约也听见了,我本名不是兰十四,而是兰则清。来到镇上之后,为了隐瞒身份,我就改了个名字,叫兰十四。”
“而至于这间食肆……”兰老板半仰着白皙的脖颈,环视着休息屋的四周,“你们一直很奇怪,为何食肆此前生意清冷,装潢简陋,而我却不怎在乎?我在落霞镇开这间食肆,除了赚些钱财用以维持生计之外,这里还是我和黑羽联络的重要据点。落霞镇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去处。”
“而一间饭馆的老板,是你与众多人接触却不会被轻易怀疑的绝佳身份。”祁砚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兰老板,你……”
看到对方灰暗的脸色,祁砚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内脏肺腑里好像被灌了铅,沉甸甸地挤压着他的胸腔和骨骼,叫他喘不过气。
兰老板是黑羽,冬墨是魔裔,十四食肆是黑羽的据点,赭鹊一族是黑羽的象征……一口气听到这么多的事情,其中大多都完全颠覆了祁砚此前的认知,让他难受得喘息不畅,好想哭出声来。
“只有一点我不明白,兰老板,你在发觉冬墨是魔的情况下却依然愿意接纳我们,在食肆与你合伙做菜赚钱……这是何打算?”
“打算?其实很好想见。”兰老板拢了拢头发,“祁砚,你和墨兄是不一样的。你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时候的光景么?阿进兴冲冲地向我介绍他带来的新客人,可我前来一看,食肆的‘新客人’竟然是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魔族后裔,头顶上还站着一只小赭鹊……”
他苦笑了一下,“当时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的确震惊不已。我无法猜透这个陌生的魔裔究竟为何会来到食肆,只能小心提防。
祁砚,我曾主动邀请你留下来,希望能借机让你从墨兄身边离开,以此保护你。但你婉拒了我的邀请。我便改变了主意,请你和墨兄一同留在食肆。”
他转向冬墨,“墨兄,如今也无甚好遮掩,我直说吧——那时候介于你魔裔的血统,我不但不信任你,反而对你心存警戒。让你和祁砚一起留在食肆,除了合伙赚钱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想要监视你,同时保护黑羽的圣兽,赭鹊。”
直白地挑破了事实,兰老板的话语如同刺破黑纱的最后一柄利剑,扎中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他终是难以承受他们二人投来的痛苦的目光,转而闭上了眼。
“如何?墨兄,现今,知晓真相的你是否比迷茫未知的你更痛苦?有时,一无所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他有些残忍地自嘲着,“当你一无所知的时候,痛苦的只有我一人;但现在,痛苦难过的变成了我们三个人。”
“兰老板,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却几次当着我的面主动提及黑纹一事,是在试探我吧?”冬墨苦涩地说道,“将我留在食肆,就是为了刺探我、监视我……一直在揣度、考量着,迟迟不敢把身世之事告知我。”
兰老板口唇开合,平淡地吐出字句:“嗯。正是如此。我把你留在食肆,始终在默默地观察你。我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一只魔。”
他慢慢转过眼,时至今日,他依然在观察着司冬墨。
“每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都在想,‘啊,这就是魔么,真的是魔么……?我记忆中的魔族都是杀人狂,是刽子手,他们凶狠残暴,几乎屠戮了我的整个家族,可为何食肆里的这只魔却如此温顺老实,还对小赭鹊这般友善地笑?”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每一个眼神都像刀刃在剖着面前的男人,“‘他是装的么?’……”
“祁砚呀,你能否像我一样,能体会这种感觉——试想,一只魔就站在你的身边,他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你,对你心中的仇恨也一无所知……在这个时候,只要一小瓶毒.药,你就能不声不响地送他归西。”
祁砚久久地注视着兰则清的双眸。这个男子真是太可怕了——为了监视冬墨、保护自己,兰老板竟然将深深的刻骨仇恨隐忍下来,和自己的死敌相安无事地在一起呆了整整三个月,竟然未有透出一星半点的破绽!
满目绝望之际,祁砚忽然震颤了一下。他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追问:“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对吗?我们在食肆里呆了这么久,你没有真的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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