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遮掩了那份锐利与深沉的怀疑。
“你说的对,很对。看来,得重新写才好。”大舅微笑着,自语着,如同醉里梦里。
他知道此刻的他不是一贯的那个他,而心里的外甥女释然,也决计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这当中的转变,太过巨大。
或许是释然经历过什么,或者是他,错过了什么。
终归一句话,释然这孩子,太出人意料了。
她没有读过书吧?
没有。
“这个已经很好了。”
释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似乎算准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弃稿重来。
“大舅写的,足够打动人心了。过犹不及,写得太出色,辞藻太规整,反而会喧宾夺主,减弱诉状的本意。”
大舅点点头,果然没有坚持修改:“你说好,就好。”
说着,就要搁笔。
释然却伸出手来握住了笔管:“舅再写一张吧。”
大舅不由得愕然抬头。
镇北官道上,一队彻夜守候在此的巡警拦下了谭麻子的车。
老三撩开车帘,激怒交加:“干什么?我得回县衙述职,耽误了大人们的公事,断了我的差使,谁赔?”
警头傲慢地扫他一眼,道:“杨老人有令,现在四处都在闹水灾,为防止发生意外事故,禁止各种形式的迁徙。三老爷请回吧,丢了差使跟丢了性命相比,算什么!”
“你们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老三乌黑了脸,手上、颈上青筋暴露。
双方陷入了僵持。
二舅闻讯赶过来,伙同几个街坊,跟巡警吵嚷了一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不敢采取激进手段,硬冲过关。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庐山方向下了官道。
第99回
警头眼睛一亮,丢下老三等人,趋向那辆马车。
他一边叫着“秦公子好”,一边围着马车转悠,两只眼跟刮板似的,上下左右地查看,就好像马肚子下面裹挟了什么违禁品似的。
“秦公子这是要哪儿去?”
无患推开半扇车门,抱怨道:“雨这么大,什么草药、虫子全都淹死了。再不走,连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了。别到时候救人不成,自己先倒下去。”
尔雅素衣如云,端坐在车厢里,朝着外头的老三、二舅遥遥行礼:“三叔、二舅这是要去哪里?可是需要晚辈帮忙?”
不等老三张嘴,警头先就抢了话去:“不用不用,我这儿正跟三老爷说事儿呢。秦公子若是有事,就请自便吧。”
尔雅没有理会他,仍旧问老三:“可是要去衙门?晚辈正好顺路经过那边,不如一起走吧?”
老三抬脚就要过来,却被警头伸出来的马鞭拦住了。
“不敢劳烦秦公子。这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你赶紧回去吧。下雨天,路不好走,一切小心。”二舅无奈地朝尔雅拱手。
尔雅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即刻离开,看着警头冷冽地跟老三伸出一只手来。
“三老爷身上有样东西,还请交给在下代为保管的好。”
“什么东西?”
老三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警头撇嘴笑了一下:“三老爷,在下等奉命行事,你就不要为难咱们了。你应该明白,民告官,这可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吃上官司就不好了。杨老太爷也是为你好。怎么说都是一家子,你又何必做的这么绝呢?”
“算了,姐夫,别跟他们废话。咱们回去吧。”二舅拉着老三,就想要溜之大吉。
他的神情同样滴紧张,这让警头心里的怀疑越发地确定。
“三老爷要走可以,身上的东西必须留下来。不然,在下没办法交差。”
警头一个手势打出来,全副武装的巡警们立刻就把乡民们围在了中间。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老三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愤恨地甩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丧尽天良,早晚要遭到报应!”
警头眼明手快接住了那样东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请吧,三老爷,雨天路滑,小心摔倒。”
“三叔、三叔!”尔雅扬声呼唤。
回答他的是几个萧瑟的背影。
“秦公子你为人慈悲,听在下一句劝,别跟这些人混在一起,那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临撤退前,警头“好心”地提醒尔雅。
尔雅此时方才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有不满,也有疑惑。
“看来没我们什么事儿,走吧。”无患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马夫一记响鞭甩出去,车轮辘辘,快速奔向前方。
风雨飘摇,前路漫漫。
药香笼罩着的斗室,温暖而平和。
释然从尔雅的身后转过来,背靠板壁,面对面坐在对面丽锦包边的大蒲团上。
她的背部还残留着尔雅的体温。
他的身体看似文弱,却足以替她遮风挡雨。
刚才那些搜捕的人,甚至都没有往车里探头看一眼。若不是他遮掩得足够全面,那就是说明他的人缘好到能让人放心。
不管怎么说,她出来了。
她算准了杨老太爷回来这么一招。
她让大舅多写了一分言辞寻常的诉状,由父亲揣着。而真正要呈给上位者看的那一份,则就由她贴身携带着。
真的诉状上面有乡民们的手印,承载着受苦受难之人的殷切期盼。
出发前,她已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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