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菀第一次出远门,便被香港的环境所迷,很是喜欢。冬无严寒,四季有花,风俗奇特,兼之又一次避开老狐的跟踪,要不是时时刻刻在心里记挂着夏阳,可称得上畅快。跟着无线电,慢慢地学了些粤语和英语,不再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把自己原是从几十年前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的事放在了角落里,不去想它。好象她一直都是琴湘田和琴太太的女儿,乔家老宅里静默讷言的大小姐全然是上辈子的事了,连她自己都不复记忆。日常仍是跟着琴湘田学戏,白荷衣则读书习字,补上少年学戏时缺失的功课,琴湘田一本正经拜了岭南派的丹青高手学画,琴太太和唤茶打点日常起居,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转眼到了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也沦入日军之手,百物腾贵,市面萧条,琴湘田带出来的钱物慢慢用謦,不得不考虑一家人的生计,想想荷衣和之菀的事都过了三年,怕是无人记得了,便启程北返,回到上海。
第二十一章 窃画
第二十一章 窃画
回到上海安顿好了,白荷衣便想到戏院去搭班唱戏,挣钱养家。上有师父师娘,下有师妹,还有两处的家人要用度开销,没个进项,坐吃山空是迟早的是。琴湘田虽有几处房产收租,吃饭不是个难事,但他一个出了徒满了师的名伶,靠着师父过活总不成话。他把这个打算跟琴湘田说了,请示师父的意下。
琴湘田却不说话,拿了报纸递给他,道:“你看看今天的报纸,梅老板蓄须明志,拒绝为日本人唱戏。他当年两度赴日演出,载誉归来,那是多么的风光。二四年日本东京大地震,梅老板又为他们义演筹款,捐了一万余元给日本的红十字会,对他们不可不算情重。即便是这样,当此国难之际,却作出这样的决断,不得不令人叹服。荷衣,我们离开香港回来,也是不想受日本人的气,上海孤岛,勉强可存一息之身。有梅老板这样深明大义的名流,有夏阳这样上阵杀敌的青年,不愁日本人不败。我活了快七十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八国联军占了北平,最后也走了。如今美国人又参了战,日本怕是扛不了多久了。咱们学学梅老板,再支撑一阵。我这里有些画,你拿到朵云轩去,看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吧。”
白荷衣肃然受教,道:“师父,原来你学画是为了这个。”
琴湘田道:“也不全是。咱们唱戏的,有许多人字也不识,唱的戏词自己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教徒弟的时候囫囵着教,越错越多。我学画你学字,就是要多学点东西,才知道自己唱些什么。我以前也不懂得,以为唱戏就是唱戏,后来见了沈九娘,才知道懂戏比会戏要紧得多。你看琬儿学戏,一学就会,便是这个道理。她早就把戏词琢磨了个透,以情入戏,以戏唱情,听戏的人自然戏到情动。”
白荷衣惭愧地道:“是,师妹确实学得比我快,唱得比我好。”
琴湘田道:“她旧学底子深,又会绣,她的针就是画笔,岂是旁人比得了的?你c心一家人的生计,那是你的好处,倒不必惭愧。我这里收着租金,还可以维持一阵子。实在不够了,就卖掉一处,少做几件衣裳就是了。你要是无事可做,不如收一两个成年的学生,教几首曲子,价码不妨开得大些。这个时候来学戏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不用跟他们客气。大家凑合着对付日脚罢。”
白荷衣领命而行,不去戏院挂牌,登了报招受学生。这样的时局,谁还有心学戏,一个月后才来了个女学生。据她说是学校内迁到昆明,她偏又病了,等病好了,家里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滞留在上海无事可做,正好看报纸看到白老板收徒,因一向喜欢昆曲,就动了学戏的心思。白荷衣收徒本就是为了束修,谁来学不一样,便答应了。他也明白这是师父为了让他面子上好看,有点收入,不至于像个废人。
这女学生名叫个谢春红,名字听上去似俗,她自己说道却是从李后主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一句中化出的,实有深意,就像是为这乱世而取的。谢小姐衣着合时,略施粉黛,电烫过的头发梳成两个篷篷的毛辫分在脖子两边,容貌颇为秀丽。只是唱戏实在没天赋,荒腔走板得厉害。她自己也知道,每次都学得认真,来得也早。订好的时间,她常要提早个半小时左右,到了就在客厅里等着,东看西看,哼哼曲子。白荷衣反倒不好意思,也时就叫老胡先陪她练一练。
回沪三个月后,之琬忽然拿出一个白绫子长卷包袱,交给白荷衣,道:“师哥,这里头是我这几年绣的,你看拿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去卖吧。米价一天三变,师娘愁得人得瘦了。”
白荷衣吃惊地道:“师妹,你……”他知道之琬把她的绣作看得跟命一样重要,这时说拿出去卖掉,怎么舍得的?
之琬淡淡地道:“这是我专门绣了卖的,都是单色的花样,绣得粗,算不了什么。何况有什么比师父师娘要紧?两位老人都是快七十的了,还要为吃饭c心,我怎么还坐得住?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我也好安心。”
白荷衣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不好推辞,打开绫子,第一幅苍黄底子上绣白色的菊花,第二幅是雪白的素绢上绣的绿梅,第三幅是浅绿的绫子上绣的墨竹,第四幅是珠灰的底子白描的兰草。每幅中间都隔有薄绢,虽然是常见的梅兰竹菊图案,又是单色绣,却是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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