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过几页,之琬看到一张旧得泛黑银光的老照片,里面一男一女都是老人了,一坐一站,穿着之琬看惯的旧式衣服,男人还剃着头,板着脸,女人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十分不习惯面对洋玩意,但两人眉目间却是疏朗欢愉。之琬摸着这张照片,泫然欲泣。
琴太太道:“这是我们老爷子的伯父琴十九,这是他的夫人沈九娘,两人成亲时都四十多了,这张照片是他们五十岁的时候照的,那时候照相才进入中国。”
之琬强压心中的激动,道:“是,我知道沈九娘。”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认识的人,虽然是从照片上。这让她有了真实感,确实知道自己一步之间跨过了四十年,而相片中人还是旧模样。这和她当日看见吴夫人之琬又不同,二十岁的少女和六十岁的老妇人之间相差太远,基本上完全是两个人了。而沈九娘,和她记忆的样子丝毫不差,怎不让她心情激荡。
琴太太说:“哦,我忘了,这沈九娘是你外婆家的老人,你当然认识她。”看之琬精神不大好,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家里人,便道:“别担心,过两天我就帮你找你爸妈,你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张妈应该把床铺好了。毛丫头,扶秋小姐上去。”
之琬也确实累了,朝琴太太行礼告退后,回到房间里,果然张妈已经铺好了床,床单是丁香紫色的细麻夹绵的底子,上面印着稍深一点的碎丁香花,枕头是雪青色的丝缎,绣着豆青色的绣球花,被子是杏色织锦牡丹彩蝶,颜色都娇嫩淡雅,堪配闺阁。之琬刚因看见沈九娘的照片引起的伤感,在面对琴太太的善意爱护下,更是难以抑制,等毛丫头一走,她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阵眼泪。
第二天抽个空子,之琬看看客厅里没人,战战兢兢拿起电话,拔了号,把听筒贴在耳边,响了几声后,听见里面的女接线生用嗲溜溜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拔打的号码已经取消了。”
之琬慢慢坐倒在电话边上,半天才放好话机。电话都取消了,他们是真的走了,怎么他们丢了女儿,就不想留下什么好让女儿找到他们吗?夏阳呢,自己不见了,他不牵挂吗?他不是一再说等他回来吗?那么炽热的情怀不会一下子冷却吧?不,不是这样的,这里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才让他们走得这样彻底。当日在火车旁自己莫名其妙地与老狐对面,凭着对夏阳的思念,战胜了狐迷媚惑,让她得已回到这个时代,却错过了地方。吴霜在火车道边不见了女儿,不会不找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弄错了。之琬收起满腹心事,在琴宅强言欢笑。
过了几日,琴太太真的请了裁缝来家里给之琬做衣服,里里外外置了全身的家当。之琬着实的过意不去,把当日逃难时吴霜缠在她腰间首饰金条纸币拿块手帕包了,找到琴太太说:“干娘,这是我的一点小零碎,干娘收着,就算是疼我了。我们三个人在师傅家叨扰,实在是……”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琴太太叹口气,打开手帕,看了看,捡起一只珍珠耳环替她戴上,说:“傻闺女,你的心太实了,你一个女孩子有家归不得,有亲找不到,正是要点东西傍身的,给我做什么?你自己留着戴吧。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整日价素脸素面的,不成个样子。你家原是大家子,等和父母团聚了,你要拿什么谢干娘不行呢?你这样,可不是叫干娘白疼你了吗?”
之琬听了,哭得越发伤情。琴太太在一堆金器里找着另一只镶珠耳环,托在手上一看,说:“咦,怎么托爪松了?怕是你老这么窝在帕子里,窝坏了。幸好今天拿出来看,要是戴着丢了就可惜了,得拿到银楼去重镶一下。我看看,嗯,这印记是景泰楼的,那咱们就去景泰楼,他们家的东西,他们管修。左右没事,我们今天就去,外面春光明媚的,老窝在家里做什么。来,换件新做的旗袍,咱们出去逛逛去。”
琴太太帮之琬挑了件玉蓝色镶钴蓝缠银白辫子花边的毛料旗袍,长度盖住脚面,若不是穿的半跟皮鞋,袍脚就快扫地了。外罩一件淡紫灰色的薄毛衣,织着镂空花,衬得之琬色若春晓,眼如流波。琴太太自己穿一件佛青缎子起云头花镶黑边的旗袍,外面披的是驼色羊毛大披巾,脚下却是一双礼服面的厚底浅口锁边鞋,她说她还是习惯穿老布鞋,皮鞋穿着不裹脚。
两人打扮好了,琴太太叫琴湘田来看,琴湘田放下画笔,看了点头道:“太太,有女儿的滋味真好,可以陪你上街逛公司挑衣服,说些女人们爱说的花啦朵啦衣裳鞋子的话,美吧?秋小姐这件外套颜色好,嫩,又不是轻飘,小姑娘就该穿得粉嫩些。”
琴太太薄嗔道:“哼,往日里你和荷衣两人说说笑笑一块在外头喝茶吃饭,不早就美过了?我这才开始呢。荷衣呢?今天戏院有戏?”
琴湘田叹口气,道:“今天倒是没戏,一会儿和琴师过来吊嗓子。如今这日本人掌管了市面,这戏不知是唱还不是不唱。唱呢,被人说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不唱吧,他底下的车夫跟包琴师要吃饭。难呐。嗨,不该跟你们说这些,弄得你们逛街没了兴致。快去吧,早去早回,就在大马路二马路上逛逛,别到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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