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这沉闷的奥迪车,秦东方长长地吸了一口车外清新的空气,仿佛从窄小的牢笼里解放出来。他下意识地用细长的手指梳了梳原本整洁、一丝不乱的背头,整一整笔挺西服上的红色领带,夹一夹胳膊下咖啡色牛皮公文包。刚刚从省府副秘书长任上调任出版局副局长,他在作风上还保留着大机关里的派头,工作上有板有眼,讲究程序、等级,衣着光鲜得体,讲究品牌款式,表面上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讲话沉着稳健,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迎着上班族公务员谦恭的笑脸,他的脸上不断地微笑,不断地点头,与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部下笑脸相迎。这微笑从一楼一直洒到五楼,颔首点头从大院门口的门卫点到楼上的同事们。他感到暗自好笑,他就这么带着神秘的微笑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秋日的阳光,温暖中透着几丝沁人肺腑的凉意,均匀地洒在出版印刷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这办公室不如省府副秘书长的公办室宽大气派,那是省府大院二号楼三楼朝北的一个房间,宽大的大班桌,舒适的牛皮转椅,红色的地毯,墨绿色的棕榈树,正面墙上的组合书橱,都显示了大机关的气派。那里光线明亮,环境幽静。那里的工作人员走路蹑手蹑脚,说话细声细气,人人都显得十分有教养的样子。使这座古典园林式的省委、省政府大院,除了偶尔响起清脆的轿车喇叭声,就是树林中的鸟鸣。在森森古木的密林间矗立着一幢幢中西合璧的有着琉璃瓦大屋顶、黄色耐火砖墙面的办公楼,这是典型的民国建筑风格。省委大院俨然是一个汇名花佳木、集名胜古迹于一体的大园林。园林中的古色古香花墙又隔出一个个机关小院。不像这出版印刷局的嘈杂和人来人往,间或还有一两个被行政处罚没收了非法出版物的人物在那儿肆无忌惮地叫骂。
这座被称为机关西大院的院子挤着十多个厅局七八幢楼房,缺少统一的风格。建筑式样有民国的小洋楼,有大跃进、“文革”年代的筒子楼,也有格调新颖的新式楼房,简直就是大杂烩。这种大杂烩似的建筑群被分割在几个小院中。有的独居一院自成体系,有的混在一楼,各有楼层。比如这出版印刷局机关小院就由两组建筑组合而成,一组为四四方方如火柴盒般的办公楼,那是“文革”时的建筑,毫无特色;一组为原法国领事馆的巴洛克式的小洋楼,现在为印刷局老干部活动室。
走进办公室,秦东方放下公文包,先在自己的水杯中泡一杯浓浓的人参茶,然后翻阅当天的文件和报纸。差不多八点一刻,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的两位处长笑嘻嘻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抱歉地说,文汉雄部长和钟文明部长要参加一个紧急会议,不能来陪他去见杨局长了。他点头微笑表示知道了,昨晚在给他送行的酒筵上庄秘书长的铁杆哥们儿陈宏平处长已和他说了。他表示不介意,脸上显出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然后请两位处长坐。两位处长谦恭地表示,秦局长太客气。然后就带着他去了杨局长的办公室。
省出版印刷局杨敢之局长五短身材,圆圆脸,大眼睛,双目炯炯有神,人中长而直,双唇厚而阔。他热情地伸出手,一一和组织部、宣传部来的两位处长亲切相握,然后用双手和秦东方紧紧相握,使得秦东方也不得不将右手拍在他的左手背上表示了一下亲切和友好的气氛。
杨敢之豪爽地咧开大嘴一笑:“东方秘书长下派我局,是强化我党组领导,杨某求之不得,我五十八岁了,还有两年退休,我猜想省委如此安排,一定事出有因,出于我出版印刷业管理局新老交替的需要。东方你好好干,到时我一定让贤,一定让贤。”说完又抽出左手有力地拍打着秦东方厚实的肩膀,仿佛想使秦东方感觉到他的真诚。这套官场见怪不怪的礼节程式,终于在杨、秦两位正副局长面带的微笑中演绎完毕。两名处长如释重负,仿佛像是两名解差,将武松送到了沧州府,就要打道回府完差了。
杨敢之笑着说:“别走,别走。”他转身出了门,打开对面的办公室,变戏法似的从中提出两盒高档碧螺春,笑着说,“送给两位,尝尝鲜,这是新茶,这是新茶。”两位处长含笑而去。而秦东方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一瞥,顿觉眼前豁然一亮,发现那间办公室其实只是杨敢之的一间私人礼品小仓库:里面堆着高档烟酒、茶叶、精致的工艺礼品,满满的一屋子。
就在这一天,由一把手局长老杨领着秦东方与党组成员见了面。局领导的脸上都漾着微笑。这微笑如同司空见惯的城市灰色天空,由于大气的污染而猜不出y晴晦明,那是官场的礼节,平和的微笑下掩盖着各自“扑扑”跳动的心脏,这心脏或是勃勃野心,或是耿耿雄心,或是恢恢贪心……总之,喜怒哀乐均由微笑替代。官场随处可见一张张微笑着的面具。
“哈哈——秦副局长是从领导身边来的,是智囊下放我局,暂时的,暂时的,锻炼一下而已,镀镀金,而后另有高就。”杨局长打着哈哈说道。
“哪里,哪里,我是出版印刷业管理战线上的新兵,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秦东方谦虚地说。
“出版印刷业管理没什么难的,一段时间熟悉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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