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寒露了,吹在天井池上的风有些凉,池里映着的天光也黯淡了些许,因为天上的阴云一丝一丝的,从北方吹来,占据了稷漕的天空。
这种浓秋天候,正是在户外炊炭盆的好时机。外头尚不致於冻冷得教人坐立难安,坐在露台上,偎靠着一点点温热、橘红的小炭星,就能让人将生活过得馨暖宜人,一旁再配上一座滚着水烟的热汤壶,加上手里一只可将掌心烘热的小烤饼,十分惬意。
这般时候,在露台上看戏,最是好。
奴仆刚从厨灶上烘出一钵新鲜的烤饼,要给主母、寻奴作午饭後的茶点。寻奴捧着一只,要给主母握上。她用哄孩子的微笑说:「主母,来,这是刚出烤炉的合桃饼,烤得恰好,饼心还软着呢,趁鲜热,快嚐嚐。」
主母的眼认真地盯着戏台上的戏,没注意寻奴的话。看着看着,她竟痴痴地笑起来。
寻奴一愣,也顺着看起了一段戏。
戏台上正演着一对老夫老妻,在经历了最剧烈的人世动荡与岁月沧桑之後,终得以上山隐居,仅与偶为伴,晴耕雨读,自食其力,不问世事,将生活过得单一而纯净。主母与寻奴看到的戏段,正是夫妻二人相偕来到小田上,老妻瞧见地里有作物,想拔捞,老夫舍不得老妻施力,以此情演唱了一段戏词,淡淡然的,却又饱含老夫疼惜老妻那舍不断的情丝。
听完全曲,主母笑得更开心。
「好听吗?主母。」寻奴见她开怀,心情也好了。她温柔地抚着主母鬓白的发,说:「主母想起了老爷吗?」
主母笑呵呵地点着头。
「那太好了。」寻奴说:「老爷若还在世,必也愿意和主母过这般单纯美好的生活。」
主母笑出声来,像个被夸赞的孩子。
她轻轻地翻起主母的发根,啧了几声。「呀,主母,你的发根都白了。真让女儿心疼。」她摸摸她的手,问:「要不要女儿差人给您染个发呢?您以前连一根白发也不准的。」
主母的神智又回到了戏上,问题不应了。
「您觉得不必要吗?」府上,也只有寻奴能有这样的性子与主母对话,她总能从静默中得知主母的意思。「也是,有一些白发,让您和蔼了一些。有人说过吗?您和蔼了,也就变美了。」
寻奴将饼塞进主母手上,这才感觉到她掌心是凉的。她差了婢女将炭盆拉近,并拿了软毯亲自为主母披上。
主母喜孜孜地啃吃着合桃饼,饼屑掉了满榻子。婢女们见状,都露出了鄙夷,寻奴却不以为意,弯身,不厌其烦地拨清着,还说:「好吃吗?主母,那就多吃点。都是您的。」
婢女倒羞愧了。「小姐、小姐,小的来、小的来……」
寻奴正要拒绝,抬头,却见毋言朝露台走来了。
她轻拍着婢女的小肩,歉意地笑:「抱歉,你们多担待一点啊。」
「哪里的话啊,小姐。」婢女羞红着脸。
寻奴要起身,毋言早已欠身过来,紧紧地握实她的手,将她轻拉起来。这一拉一起之间,没有任何空阂、迟顿,可见两人极有默契──他总是知道她下一步要什麽,而她也总是将自己安然地交到他身上。
毋言跪着,捧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轻轻地写着字。
寻奴恍然。「对了,得去看那孩子呢!」她也拍拍他的手。「谢谢你,毋言,都替我张罗好了。」就像她拍每个奴仆一样的轻巧力道。
毋言俯仰地望着她的笑,那平常总是冷漠尖锐的金色眸子,竟也有如此柔顺的时候。
并且,总是热烈的温度。
寻奴却没有在他的注视中逗留太久,交代了婢女一些注意事宜,又替主母拢了拢软毯,便迳自往门口走去搭舟马。
毋言每次都这样被遗留下,但他也总能很快地追上去,随侍寻奴身侧。
毋言替她开了门,并提醒她有个门槛子要跨。
「你知道吗?毋言。」她淡淡地笑说:「我以前啊,不能走这前门的。」
毋言的眼神变得深沉。
寻奴却只是看了看天空,表情仍云淡风轻。「不过呢,现在啊,都变了,都变了……」
舟马已在码头上候着。
「走吧。」她再拍拍他的手。「去婴庙,那孩子一个人待在那儿,铁定寂寞。」
上舟前,毋言也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的云,被北风推着,孤寂地行走於阴沉的天光之中。
--《恋奴.熟枫莲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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