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站起身,凳脚拖地的声音让主母惊怪一阵。
他笑说:「我就让你过完寿日。」他打量她,漠然地赞道:「这身水田衣适合你,主母。」
他出了厅,看到寻奴与毋言走在廊道那一头。他正要追去,却见毋言拉住寻奴的手,她回头看他,脸色是和缓的温柔。
她用含着温度的眼神看着毋言,尽管只是一瞬,尽管那可能并无关情爱,可对肃离来说,却都是天打雷劈。
她怎能,对别的男人露出这麽柔善的眼神?
他咬牙再看,看毋言轻轻地牵起寻奴的掌,自己则像虔诚的信徒似的,屈膝跪在寻奴跟前,以恭敬的姿态面对她那洁净的小掌。
他用指尖,在她的掌上写着他无法出声言说的话语。
多麽亲昵的交谈姿势。
寻奴安静地让毋言在掌上写字,她那由高而下的垂视模样,有一种母亲宠溺孩子的感觉。
肃离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酸意,他想,在他鞭笞了奴,在奴的生命中失去了他之後,这个男人难道都是用这亲密低卑的样子,去弥补她那段悲伤的空虚吗?
若寻奴因当年他的狠心离弃而想杀他,他不会後悔,可若让另一个男人因此有了空隙去填补了本该属於他的位置,他无法忍受,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这样的过错。
对,这是他的自私,是他在这段情爱中显得极无谓的男性自尊所衍出的自大,却也是他爱奴爱得太深而走火入魔的嫉妒。
写了一段,毋言抬头看寻奴的反应。她开口,轻声说了什麽,毋言激动地摇头,又执起她的手,猛烈急迫地写着自己的话。原来,毋言不只是一个冷漠、面无表情、仿如人偶的随从,私底下面对寻奴,竟也会慌措得像个迷路的男孩。
肃离不想再看下去,大步走向他们。
寻奴先注意到他,脸色马上冷下,毋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站到了她面前护着。
「你让开。」肃离瞪他。「我有话跟你主子说。」
毋言像块木头,但他的无动於衷透着点高傲、鄙视的意味。
肃离不想多费唇舌,直接跨步过去,要牵走寻奴。
毋言倒是露出了些许愤怒,挥出手刀,要打走肃离。昨夜见识过他的手脚後,肃离自然有所防备,眨眼就隔开他的攻击,可对方也没缓下,下一瞬又是一刀。
肃离捉住他的手,赏了他一巴掌。
连寻奴都惊愕地瞠眼,对他这像打孩子般的举动。这不是打架的挑衅,却是大人惩罚顽童似的警告。
毋言怒红着脸,要挣脱,肃离再给他掴了一掌,骂:「滚开!」
寻奴握着毋言的肩头,按了几下。毋言回头看她,眼里终於消了些气,让了一步。
「还有事吗?大哥。」她挺身面对肃离,可距离太近,肃离太高,她还得微仰着头。
「不管你要做什麽。」肃离说:「都住手。」
寻奴哼一声,没回话。
「她会受到制裁,你什麽都不用做。」
「大哥,够了。」寻奴打断他。「你老这样怀疑我,我受不了。」
「你好像什麽都不知情。」肃离不让她牵制。「但我知道,你什麽都明白。」他瞥了眼毋言。「否则他昨夜也不会恰巧出现在那里。」
寻奴拍了拍毋言的肩。「毋言,我们走。办事所积了一堆事要处置。」
「都结束了,奴。」肃离不放弃,朝她的背影说:「结束了,你可以作回肃奴了。」
寻奴停下脚步,毋言不解地看她,更不谅解地瞪着肃离。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单纯的孩子。」他苦口婆心,只希望她回头,用真心望他一眼,一眼也好。「不要再说自己是废物,是粪土,不要这样看轻自己。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礼物。」
寻奴还是那样安静的立着。毋言轻轻拉着她的臂膀,表情有些哀求,她都置之不理。
「刑部来拿人,一切就都结束了。」肃离伸出手,等她回头,她马上就能看见,他依然眷恋地想牵她的小手。「你回来,奴,你回来,好不好?」
他看到她脖颈微微一震,想回,又踟蹰,有些惶惶。他再加把劲儿。「我们说好的,我们要筑一个家的。现在可以了,对不对?」
开阔的天空,起了初秋的风,静静地吹动着浮云,云的影子在廊道上无声地流转、攀迁。
「大哥。」寻奴终於出声,却仍不回头瞧他一眼。「我问你……人死後,能从黑虚之海爬回来吗?」
肃离皱眉。
「不可能的。对吧?」不等他回应,她迳自说:「就像大河,不会逆流。磨过的玉,也不会反璞。」
「奴,不是的,不要……」深深的疲惫感,袭卷着他,要逼他屈服於现实。
「所以,大哥,请你──」寻奴打断他。「不要再诱骗我,让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回到那天真无知的蠢样。」
寻奴带着毋言走了。
肃离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任云影将他的身影卷入一片光影中碾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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