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建筑里,主要的三大殿,当中象征着连接内廷与外廷,沟通天地人神,枢纽般存在的中殿,伴随着他呱呱坠地的哭声,失了火。
神宗皇帝从丹炉雅室里,迈步出来,在楼阁的护栏边上,神情恍惚的看着那道道冲天火光,以及满宫上下,大大小小的宫娥、太监慌忙混乱,夺路而逃的惊恐。以至于,在近侍领了宗人府的宗正向他汇报新皇子的诞生时,也是木然无动,只轻轻点了朱印文牒。
中大殿的失火,波及附近宫室,连连烧了将近一月,火光始才熄灭……
这一日,满月的清辉,洒落宫廷各处,前一日的残雪,晶莹洁白。
翌日,神宗皇帝,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罕见的组织了一次御前廷会,讨论大殿的重修。然而,这次廷会却以军方与文臣之间,对彼此政略的不满,而在相互攻讦谩骂中,又一次无疾而终。
廷会结束以后,神宗皇帝刚至侧殿,惊恐不安,匍匐倒地的太监,便又一次吞吞吐吐,给了他一个噩耗。
早已开府自立的皇太子,今日在府上薨毙了。
神宗,没有出宫,也没有想去见见这位向来温顺纯孝的儿子遗容的意思。他只是,就着夜晚,那遍地的清辉,踏着积雪,静静的走到御花园上来。
他在湖心亭里坐定,感觉身上渐渐加重的寒意,太监们给他披了一领白裘。他便默然的呆坐着,看着眼前漆黑的湖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倒映出一点亮光,那一点仿佛自永恒的寂静与幽黑的世界尽处,突然而来的一点亮光。慢慢的,朝着他走来,又似乎,正远远的离他而去。他正惊疑间,对岸湖畔的枯柳下,传来幽幽的,哀痛欲绝的哭泣!
他只是木然的听闻那隐约的啜泣,看着天空上,那顶飘飞而去的天灯,黯然伤神。
御花园上的执事太监碎步小跑着靠近亭台来。中殿的失火,宫中,任何一处的星点火花,此时,便如杯弓蛇影。想来,这太监是来说明天灯升起的情况的。
神宗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他何尝听不出,这小声的啜泣,正是王后的声音。而那放飞的天灯,不过是一位慈母对自己夭亡的孩子,所能表达的寄托罢了。
他突然想起一些事来。唤过身旁的贴身太监。
“上月是哪位皇子临世来着。”
“回皇上,是瑜妃的十七皇子。”
“敕册了么?”
“册是有了,但是未曾赐名。”
“那想来,也还没有封赏吧。”
老太监,站在回风处,缄默不语。
“回头,照着旧例,母子皆赏。”
“诺!”
神宗皇帝,又悠悠的叹息良久。
“就赐名‘炳’吧!不必再从其他皇子的字了。”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又何必呢,大晚上的,别再惊动了。”
“陛下,今儿个,正是这十七皇子满月之日,想必,瑜妃宫上,也正等着旨意呢!”
神宗默然,便越是此时的寂静,园子里,越发显出清月的光辉来。神宗自嘲的苦笑了几声。
“罢了,你便替朕,过去瞧瞧吧。”
※
从此,这位新生的十七皇子,便与中大殿的失火,又因那迥异于其他皇子的赐名,而突显出来。
可是,这又怎样呢。
中大殿不单是皇家的宫阙,也是整个朝廷,整个国家的脸面,开春以后,便责由工部再次重修。
历时三年,大殿主体落成。
此时的皇十七子——炳王,也到了咿呀学语的时候,便依了皇室旧例,从瑜妃寝宫的襁褓中,移到专门养育教导皇子的南书房上去了。
一切,又开始平淡起来,帝国的船帆,仍然平稳的航行在前行的波涛中。唯有的一些波澜,也卷不起多大的激浪,只在浩浩长河里,缄默着,等待着。
皇十七子四岁时,生母瑜妃,因为产时受到的惊吓与过后被莫名牵连的责备,失宠于御前,在郁郁寡欢中,香消玉殒。过早的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这一年上,京都突然发生了一场瘟疫,持续之广,牵连之强,便是皇家的子嗣,也不曾幸免,单是皇子便又薨毙了六人。其余贵胄之家,自不言说。
皇十七子炳王及幸存下来的王子、公主们,便在此年,随了父王,前往承德夏宫去了。而任凭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次出宫,父子二人,再次回来时,时光,已是十年过去。
而历史的巨轮,也在那一时刻,被这个小小孩子,重新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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