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天台边缘,再跨一步便是上百米悬空的高度,身旁是呼啸的深秋寒风。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犹豫。
有那么几秒钟,我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但很快,我镇定了下来,静悄悄地靠近她的后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将她抱住,然后顺势向后倒去。
她轻飘飘软绵绵,柔若无骨。我们一并摔倒在天台地面上,冰冷的水泥地面硌疼了我的后背。但我却顾不上,因为她在狠狠地挣扎,她的尖叫贯穿了我的耳膜,我从那尖叫中听到了无极的痛楚。
她狂喊:
“让我死!!!”
☆、第二章
我粗重地喘着气,盘腿坐在地上,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沾满了灰尘,已被我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后背已然撕裂,袖子也被扯了下来,烂布条般挂在身上,裸/露出我穿在底下的保暖内衣。冷风嗖嗖地吹,我的身子冷得有些麻木,但我没有在意那些,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在经历了近乎一个世纪的疯狂揪打挣扎,哭喊嘶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此刻犹如麻木的尸体一般,愣愣地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她的长发凌乱无比,好像几日没洗过了,一绺一绺,贴着额头,纠缠出狼狈的线条。她身上的针织衫已经灰扑扑,扯出了好几个大洞,里面的长裙也已破破烂烂,糟糕不已。她形容枯槁,面色在昏暗中难以看清,但必然好不到哪去。那五官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长达十几分钟之内,我都在怀疑自己遇见了谁,难以相信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在凶猛地跳动,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这不是有情人惜别多年后会面的激动紧张,而是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鼓动,我感觉命运的车轮在狠狠碾压我脆弱的神经,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发麻,神经质地重复着握拳又张开的动作。
鼻子里充斥着灰尘、血液混杂着冷空气带来的腥味,我抬手抹了一把,抹去我流下的鼻血。我的鼻子从小就很脆弱,动不动就会流鼻血,方才无意中被她糊了一巴掌在脸上,打得不轻。
我想我刚刚经历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次格斗,我的对手,完全不按常理出招,她揪打撕咬,仿佛野兽般,要吃了我。我只能狼狈地躲闪,我不敢还手,我怕伤到她,她好瘦弱,那胳膊细得能看见骨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拗断。然而她又那般强大,强大来源于疯狂,她的骨子里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愤恨悲怨,仿佛面对杀食自己幼子的仇敌一般,绝望又疯癫。
我不明白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想这一刻,我没有那个勇气去触碰她的故事。我想我或许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救下她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跳下去。好在我终于将她制服在原地,她终于不再闹着要跳下去,我也庆幸自己不用去面对一具从百米高空摔下去的烂泥般的尸体。
但是现在的她,似乎更加难以面对。我甚至难以张口去询问,我只能沉默再沉默,等我沸腾的血液冷却,等寒冷终于让我难以忍受,等我那些朋友同事终于发现我不见,并四下里寻找我,将我磕破的手机打到爆。
回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有急事先回去了,让他们不用担心。挂了电话,我再次靠近她,明显看到她做了一个瑟缩防御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哽在了我的喉头,我没有停下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整个过程,她都处在僵硬之中。
我远离了她,感受到她明显松了口气。我熟稔地取出一只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站起身来,我跺了跺脚,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点。踱了两步后,我夹着烟站在她面前,半晌,将烟屁股调转,对着她,道:
“抽吗?”
她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枯瘦的右手,颤抖着接过烟去,放到起皮泛白的唇边,眯着眼吸了一大口,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并不会抽烟。
我收回了那只烟,重新叼回自己唇间,她并没有反抗。我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道:
“走吧,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送你去。”
她木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答我。
“林依,你还记得我吗?”我试探着问。
我看到她唇角有一个细微的下撇动作,木然的双眼有些微波动,这分明是情绪起伏的微表情变化。我研究生专门读的是应用心理学,又工作多年,特别从事着需要察言观色的职业,早已对人的微表情掌控自如。
“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没别人,就我一个。”我语气轻松地说道。
她依旧不言语。
我不再等待她的回应,而是走上前去,将她拉起。她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似乎忘记了要反抗。她手臂真的太过瘦弱,摸上去满是骨头。她的身子太过轻盈,以至于我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我毫不费力地带着她下了天台,她木然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仿若喝醉。我们走进电梯,在满电梯人异样的目光中,我维持着镇定,拉着她接受他人目光的“洗礼”。
出了大楼,我招手打车,带着她回了家。一路上,她只是沉默,一句话不说,仿佛破罐子破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直到我将她按在我家的沙发上,她都一直是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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