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台阶上看不下去,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只好狠下心别过脸去不叫自己再瞧她。
小道士气喘吁吁地从前面跑过来,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轿夫。
闻芊虽不想用他的药,但还暂时没气得失去理智要自残,倘若就这么徒步走回去,她可能半路就废了。轿子她没有拒绝,不等轿夫伸手就狠狠的掀起了帘子。
到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闻芊忽然毫无征兆地朝楼砚望去。
门边的那个身影被道服撑得宽广伟岸,他索性把发冠摘了,青丝遮住了面颊,乍一看去,像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可惜一直到她上轿,楼砚也没能转头。
他在想,自己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一看她坐花轿的样子。
等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行远,楼砚才将偏了许久的视线缓缓收了回来。
清冷的长街延伸到天幕的尽头,把已瞧不清形貌的人影拉得愈发模糊朦胧,长夜总是让人萌生出永远看不到黎明的茫然。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神宫门前轻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阿芊,我已经……回不去了。”
*
轿子停在杨府临街的那条小巷外,闻芊走的角门,一进去就看到杨晋站在院中和朗许说话,厅堂里的灯火将他半身洒得橙黄。
杨晋眉头皱得很紧,也不知在说什么,余光冷不防瞧见她,倏地一震,急忙跑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夜色太暗,很难发觉她的脸色。闻芊转眸看他,默了半晌,一言不发地歪头枕在他胸膛上。
杨晋愣了愣,伸手揽住她。
“怎么了?”
闻芊靠在他肩胛的位置,语气里透着疲倦,“我方才见了楼砚……”
杨晋微微怔忡,还没等他细问,只觉她身子在往下滑,“你……腿伤了?!”
闻芊敷衍道:“没,就是有点疼。”
他只听到“疼”字,脑中已然空白,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吩咐朗许去叫大夫。
杨渐不在府上,京城里的骨科医生不好找,夜间出诊,一来一回就花了近两个时辰,等闻芊用过了针灸,早已是子时以后。杨晋坐在床边用药水给她擦小腿,润湿的巾布拂过,肌肤上即刻有清晰凉意。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看他,杨晋低着眉眼,面色暗沉。
闻芊探出一根食指去划他的脸:“别生气了……”
杨晋终于拧着剑眉抬起头,“你能不能对你的腿好一点?这才痊愈多久,就干这么危险的事?!”
“好一点,好一点。”她忙轻声安抚,“下次一定好一点。”
他听到此处,别的责备之话也说不出口了,尽数化作一声轻叹。
杨晋替她小腿缠上干净的布条,闻芊眼睑微微垂了下,忽然道:“今天,我去找楼砚的时候,他对我说……有些事情你知道得比他还要多。”
杨晋手上一顿。
“关于我们家。”她试探性地问,“你都知晓多少?”
周遭有短暂的一刻安静,随后杨晋抿唇将布条打了个结,手搭在膝上,抬头与她对视。
“是不是知道得比他多,我不敢妄论。但我的确查出了一件事。”
“北镇抚司的库房里有卷案宗,面上记载着先帝时曾重用的几位楼姓方士。”
闻芊目光渐凝。
“你应该听说过今上当年靖难清君侧的事。”杨晋将声音压得很低,“下面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段皇家的秘辛,也是我某一日无意中在我爹和我大哥交谈时偷听到的。”
听他如是说,闻芊隐约猜到,这段话必然和楼村的人一夜消失有着什么联系。
“建元四年,当今兵临城下,势如破竹,先帝见大势已去于是在宫中自焚而亡——对外是这样宣称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据我爹说,宫城的火扑灭以后,建元帝的尸首,其实并没有找到。”
闻芊斗然睁大眼,随即又细细眯起:“你是指……”
“我有个猜想。”杨晋打断她,一字一句道,“先帝还活着,而且是被当年选拔入宫的楼姓方士救走的。”
“所以你们的族人会在荒山野岭里避世隐居,所以他们会在上山的途中设下层层关卡。为的就是不让当今寻到。”
败军之将既不能为君也不能为民,一旦身份暴露,他必死无疑。
闻芊感觉她的脑中就像是闻过解药后骤然清醒,眼前那些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井然有序地从她视线里退开。
千丝万缕连成一线。
“那天找到村里来的,是皇帝的人?”她神色惶惶不安,记忆飞快流转。
因此,为了护建元帝,族长他们故技重施地放了一把火,把外人来此的踪迹尽数吞没。而同时,济南城郊云雾缭绕的高山便不再是世外桃源,它存在着已被当今皇帝发现的潜在危险,于是楼家人借着大火开始了第二次的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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