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客栈时已是酉时三刻左右,再去做什么也都晚了些,尚什便直接让人将饭菜送进了他们两人各自的房间,用过后便打算休息,只是夜半突然又有了情况。
尚什的房间临街而立,她歇下之后大约亥时初,靠街方向的窗口忽然传来人马蹈籍的声音,那声音不算小,被吵醒的尚什本来没怎么在意,却又听见她隔壁无归房间传来的声响。
她穿好鞋下床,见无归房间的门还关着,便敲了敲,“道长?”
叫了一声,半天没有回应,她又仔细听了很久,确认没有呼吸声后直接开了门,见床上确实没有人,窗户也大开着。
床上温度尚存,她心头微惊,想了想便从窗口方向也跳下去,追着方才人马的方向去了。
湘泽县并不算繁华,晚上这个时候,该歇下的人都已经休息,街上零星几个人影,此刻也大都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想来是也被骑着马快速行过的那几个人惊着了。
尚什追上去的时间不算太晚,远远还能听见马蹄飞奔的声音,她便也能循着声音追过去,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了同样追在后面的无归。
她还没出声,却见无归猛地回头往尚什的方向看过来。
“尚姑娘?”
被发现了的尚什不再躲藏,从暗处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水红色外袍,月光下隐隐有水光波动似的,她先是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没影了的那群人,又看向原地不动却微微蹙眉的无归。
他不再追上去,她其实心里也有些明白,无归这应该是在避讳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些事情,他不能让她知道。
她抿了抿唇,很坦诚地承认:“我听见声音,见道长房间没人便追了上来,没成想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无归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了他包袱里至今还没动的那块桂花糕。他起初确实是对主动凑到身边来的尚什心有怀疑甚至猜忌,但后来是真的忘了桂花糕这回事——想必是已经坏了。
至于方才的动作,他也是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有些忌讳和排斥,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决定。
尚什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笑,侧了侧身子道:“道长要回客栈吗,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句话堵在了嗓子里。无归发现自己竟被她突然停下的话勾起了兴趣,又见尚什向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看。
无归顺着她手指的视线看过去——月光下有淡绿色点点荧光,一闪一闪掩隐在黛绿深碧的丛草中。
似明月自碧海尽头缓缓升起,似星光自宇宙深处生。轻灵月光下莹绿光辉中似乎又带了幽蓝色彩,越显其流光溢彩。而这光辉又恰到好处地和轻盈剔透的月光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便都成了陪衬。
无归第一次这般观察过月色和夜色,更是从没有注意过初秋夜里的萤火虫。那般安详从容又充满生机的美,和他曾经死水一样沉重的生命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忽隐忽现地几点光芒,这些年他恍恍惚惚地活着,从未思考过什么,动物也不会思考,它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本身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然后光明正大的死。
短暂的生命,向死而生,但它们不畏死亡。
他同样不畏惧死亡,但亦无法参透生命。和这些萤火虫相比,他的生命不可谓不长久。
可长久的生命换来的是什么?长久的空虚,长久的寂寞。
无归潜心论道二十余载,少的不是智慧,而是一个思考的契机,只要给他这个契机,他自然能够悟道,参透红尘亦不是难事。
尚什看着无归下神似的看着那几只萤火虫,而后竟缓缓阖上眸子。她走得离他更近了些,身上有晚上沐浴之后还未消散的淡淡胰子香气,一丝一缕缠着他的鼻尖。
他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情,可英俊淡漠的面孔在月光下竟显出几分神圣和庄重。
尚什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见无归睫毛微颤,便轻轻唤了句:“道长。”
“起风了。”她又看看两人身后草丛里已经没了的荧光,而后视线在无归单薄的一层內衫上扫过,道,“道长,回客栈吧。”
她等了一会儿,几乎要以为无归不会回答,微微垂眸,忽然听见他轻轻说了句:“我喜欢你。”
不是贫道和尚姑娘,是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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