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邬光霁在那个春天的黄昏相对站立了几息的功夫,然后他听见邬光霁说:
“好。”
李仗香听见邬光霁进屋和小豆儿说:
“你爹他生病了没法和我们一起走,小豆儿,你去和你爹道个别。”
小豆儿说:
“我要和爹一起走。”
邬光霁哄道:
“乖,你爹就是发烧了,等到烧退了就来找你的。”
小豆儿问:
“真的吗?”
邬光霁笑着哄他:
“那还有假吗?快去吧,趁天还没黑,我们快些走。”
李仗香就见小豆儿从屋里跑出来,他怕儿子瞧见自己失态模样,就将脸上抹干净以后冲小豆儿笑:
“你莫要过来了,我过几日就去找你,你要听干爹的话,乖乖的……”
李仗香说到最后一字已然有些破音,还好小豆儿没有听出异常,他与李仗香依依不舍道了别就跟着邬光霁走了。
邬光霁提着装衣物的包袱一手牵着小豆儿,小豆儿兀自叽叽喳喳和邬光霁说话,李仗香几乎是贪婪地倾听着,直到连一丝回响也听不见,他也就垮掉了。
街上天天都在死人,似乎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都散发死尸的臭气,李仗香知道霍乱的可怕,邬光霁的反应不算奇怪,李仗香一点也不怪他,可是他走得那么决绝,竟是一句道别也没留下。
李仗香腹泻一回,他回屋躺回到床榻上,一炷香的功夫之前,这榻上还有一个热乎乎的小豆儿,此刻却是被窝冰凉。李仗香刚刚躺下,忽又想起什么,于是用胳膊撑着上身坐起来。李仗香下床以后去灵堂给老丈人上了一炷香,等到把燃着的香插好,他方觉松口气,又转身开始收拾屋子。
晚饭是不用做了,反正也吃不下……那就将碗碟都收起来,小豆儿没带走的那些小玩意也收起来用布抱起来放在枕头边上。李仗香将布包放在枕边摆好,又觉得缺少些什么,于是将钱匣子取来,将那匣子打开,只见匣子里有碎银有铜板,还有一本账簿,李仗香将账簿打开,将账目又仔仔细细算一遍,这本小册子上记载了邬光霁给他的每一笔钱银,而钱银都是邬光霁亲手塞给他的,那人除了钱向来什么都不留。
李仗香将钱银理一理,发觉扣去没花费掉的,他两年一共用掉邬光霁四十三两五钱银子,他拿了笔将最后一笔账目也细细记好,他写得字极为工整,只是今日手却抖得厉害,一不当心还在账本上甩了墨点子。
李仗香将账簿和钱银都放进匣子盖紧盖子以后摆着枕边,他打算每日将匣子送去邬府,反正自己也用不着,就还给邬光霁好了。
李仗香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可能还能再见邬光霁一回,他本来已经静止的心又砰砰地跳动起来,他躺下身,眼睛看向床边的那把椅子,邬光霁每一回来都坐在这一张椅子上面,他不说话的时候邬光霁也非要与他搭腔说话,他还叫他“奉醇”,从前没有人这样叫他,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李仗香这样想着就掉眼泪,反正邬光霁也走了,小豆儿也走了,他孤零零一个人等死,想哭想笑都没人看。
李仗香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居然想起了窦老头的那头老驴子,窦老头出了事,是这驴子迈开小蹄子将老主子的尸身拉回来的,李仗香却是养不了它,就将它拉到一家一户门前去问,别人嫌驴子太老不要,后来有人就对李仗香说:这驴子还留着做什么,你去找屠户,他准收。李仗香记得自己收了屠户的钱要走的时候,那向来沉默异常的老驴子还昂昂地叫两声,像是要和他回家,又像是在道别,李仗香转身的时候就哭了,他记得那驴子一双深情的黑眼睛,他毫不怀疑那驴子已知自己将死,就和李仗香现在一样心如死灰。
那驴还是小驴时,窦家的“豆腐西施”还未出嫁,它就用一双深情的眼睛,先是送走李仗香的妻子,而后是李仗香的岳母,最后是李仗香的岳父,这驴临死了还给窦老头赚了一笔下葬钱,算是活得不枉然。就像是李仗香已站在这一边,看着邬光霁带着小豆儿渐行渐远,他就觉自己已经是过去了,能为所爱之人送行,他也高兴。
李仗香躺在床上,他哭一阵又笑一会儿,哭是乐极生悲,笑是苦中作乐,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在一片黑暗中几乎下沉的时候,忽然听见又有那种像是水滴打在水桶木盖上的“嗒嗒”声,这声音李仗香多熟悉,那一回邬光霁头一遭半夜来上他的床敲门时就是这响动,李仗香心里狂跳起来,安慰自己那定然不会是将要与邬家一起搬走的邬光霁,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上门借东西也说不定。
他这样想着就再度撑着自己的身体起身披衣下榻,他在黑暗里摸索着穿过小院去开门,这短短的路程他再熟悉不过,可此时却觉得每一步都踏在未知里面。
李仗香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走得离院门越近,自己的心就不是何故跳得越猛烈,像是要从嗓子眼飞出来先身体一步去瞧瞧门外的人是谁一样。
可李仗香走到门前却顿足了,邻居不会半夜来登门借东西,他骗不了自己,他不用看那人是谁,于是颤抖着声音问:
“……光霁?”
门外人低低地嗯一声。
李仗香两腿软得支撑不住声音,只能用背依靠着门板,像是生怕那人忽然撞门进来一样,他抬头,用后脑勺抵住门板,然后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怒骂道:
“我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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