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夜雨，淅淅沥沥，点滴到天明。冷风沿着窗子偷偷爬进了房间，拂上我的肌肤，清冷的触感。没有月亮，没有星空，只有雨声，湿漉漉地浇在心头。
思绪一下就漂到了幼时淌过的小河。四野芜杂的草木，草丛里追逐的野狗家猫，垛子上扑蜻蜓的小伙伴，都从家乡的小河里流过。
小时候总盼着下雨，越大越欢喜。往日里薄薄的溪流，变成了土黄色的大怪物，张着没牙的大嘴咆哮着，奔腾着。那时的我，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就趁着发大水过河。穿着雨衣雨鞋，挽起裤管，攥紧拳头，几米宽的浑水，说跳就跳了。水流湍急，似无数双利爪，都想着把我连根掀翻。我就把脚踩得极重极深，每一步都要钉进水里，绷着脸，笔直地走过去。然后就像登天了一样开心，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老天爷倒是十分眷顾我，大水卷走过许多孩子，独独漏了我，容我一遍遍做着“胆大妄为”的事。
孩子做事向来是不计较后果的，只要想做就够了。小时候不服气男生，苦练弹弓，誓要和他们比个高低。比试的时候，打破了别人家的窗户，吓得一溜烟跑得没影，比赛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夏天的雨，时常有雷声助阵。轰隆一声响，乌黑的天幕也能劈出一条缝。
从前不怕打雷，反而觉得很热闹：比烟火更好璀璨，比战鼓更激荡人心。直到前些年看新闻，见路人被雷劈成了“炭人”，才对打雷有了如对神明一般的敬畏。自此雷天不出门。倒不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只因为我从不信老天爷有双能辨是非的眼睛，就算有，他也未必偏向好人。
下雨天一定要配上一双鲜红的雨鞋——像童话里那样耀眼的红色，走在灰暗的雨世界，仿佛掌管万物的精灵。我也有过一双这样的雨鞋，穿在脚上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大街上，见一个水坑就跳一脚，从街头到街尾，从这条街到另一条街。就算不下雨也舍不得脱下来。
上学以后就没了享受下雨的兴致。雨都下到了课本上，下进了作业里，下出了想念，下到了无眠。
我想念过许多人。家人、朋友，还有窄窄。
少女怀春怎能少得了雨？
我这里在下雨，你冷吗？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高二时，有一天正在学校吃午饭，突然非常想念窄窄，骗过门卫，又一口气跑到他的学校（外人禁止出入），就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
阴沉的天气，来往的人和车，纷纷攘攘丝毫不能入耳。我只剩下一双祈盼的眼。
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下雨，雨不大，像牛毛，像花针，被风带着跑。我还那样站着，想着或许马上就能看见窄窄，一眼就好。我就像着了魔，抓着那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
雨不停，我也不走，窄窄也没有出现。突然自己就哽咽了，忍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回学校，上课，做笔记，下课，放学，吃饭，睡觉。
那晚没有下雨，肃清的夜，月亮大而亮，活像天空上透光的洞，连接着光明的新世界。在那里，人的心不会下雨，眼睛的河只有枯水期。只可惜我不会飞，永远到不了那个世界。
我只想留在窄窄的世界，看着他开怀地笑，痛快地玩，失落地哭泣。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苍老。但是，我没有留下来。窄窄的世界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我知道，我错了。不是我在窄窄的世界，而是窄窄一直在我的世界。我拥有驱逐权，却总也下不了手。放弃一个喜欢的人，就像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
就算过得再不如意，就算不甘不舍，就算思念永远没有尽头，就算要忍受永恒的寂寞，我也不会选择自残。我怕疼。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你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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