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头带我上了那个救护车,那两个年轻鬼子在车里蹲着。
被羁押的那个男子见了头头,居然用熟练的中文叨叨要见领事。
头头脸色铁青,我看着这个鬼子,他居然毫不畏惧地跟我对视。
我哭得太多,敌人也瞧不起我了。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头问他:“你说什么?”
“我是日本国驻上海领事馆三等文秘横路,她是领事馆文秘贞子。我们在此向你们申明我们的外交官身份,并请你们及时和我们的领事馆联系。”
我笑起来,接着头头和车里两个技术人员都笑起来。
我把他抓起来,看着他的眼,大声跟他说:“去你大爷的”
然后一脚把他揣到车厢外头,
横路在地上摔出很大的声响并且滑了两米,他的脸上出现了血迹,头发开始变得凌乱。由于双手被手铐铐着,他在湿滑的地上试图站起来的努力滑稽可笑。
贞子尖叫,似乎所有的人都呆了。
我跳下车继续拳打脚踢这个横路,他终于忍受不住开始喊叫救命。
贞子哭着乞求我住手。头头拦住了我。
“你们满意了吧?”我的嗓子好象说不出话,“你们满意了吧?你们不就是想证明老黄叛国,想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吗?”
我盯着头头,盯着那两个技术人员。他们有点尴尬,头头脸色雪白,他拍我:“别这么说,我们认为他们会在网球场接触,这边的行动力量调配不够。”
我看着头头说:“你行动有问题,老黄就该送命?”
“我不能命令法租界啊,再说就是霞飞路站满警察,用大喇叭叫老黄,就能阻止他吗?”头头终于火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
老黄做出的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其他人确实没有关系。
有的生活让你不能忘记仇恨,而有的仇恨让你不能安静生活。
我在郊外一个有卫兵把守的别墅睡了一大觉。
醒来时北燕在我身边。
她告诉我老黄嫂子和孩子过来了,就住在另外一栋房子里。
接着她顿了一下,跟我说媛媛本来能回去了,但是她要见我一面。
媛媛没有化妆的脸上的双眼仍然红着,还穿着老黄死去那天的衣服。她的身体比脸还要脱相,似乎已经撑不起那些原本很合身的衣裳。
看到我,她奔向我,我抱住她。
“对不起,我没拦住他。”
“是他要去的,你说他为什么那么忍心?”媛媛还沉浸在她的悲伤里,不能自拔。
“算了,忘了这几天,忘了老黄。”
“我会的,只是我想看他最后一眼。”媛媛很沉静,“你会介绍我和嫂子认识吗?说你是我的朋友?”
我看着媛媛,她眼圈很红,可美丽的眼睛依然清澈。
“如果不方便呢?”
“那我就不走了。”媛媛咬我的小兽样子又出来了。
女人,她们有时很勇敢。
没有追悼会,我们有数的几个人送别老黄。
老黄嫂子根本没注意我身边的媛媛,老黄在水晶棺里沉睡,一身正装,身体覆盖着国旗。
穿上军衣的老黄,尽管闭着眼睛,依然威武。
一会他的骨灰将交给嫂子和孩子,她们会把他带回家安葬。
女人们低声哭泣,我们正装敬礼,然后脱帽跟他告别。
出殡仪馆的时候,媛媛追上了嫂子,我赶上前。
媛媛语无伦次地介绍自己,甚至拿出名片,因为尴尬而开始哭泣。
我抱住她,跟嫂子说我会把她们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告诉媛媛。
媛媛拼命点头。
嫂子在抱着骨灰登车离去时,跟头头说要单独跟我说几句话。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走上前去。
她抱着老黄的骨灰,孩子的手牵着她的胳膊。
她让孩子先上车,拉着我离开所有人,小声问我:“老黄是牺牲的吗?他没有逃跑?”
我心如刀绞。
我看着她善良的眼睛,喊叫着回答她:“嫂子!老黄是为了保卫祖国牺牲的,嫂子!他杀死了祖国的敌人,他杀死了杀害我们战友的敌人,为战友报了仇。”
嫂子笑了一下:“那就好,那就好。”
所有的人再次泪流满面。
嫂子乘车离去,头头在车辆开动时大喊:“敬礼!”
我们敬礼,直至车辆在林荫道消失不见。
媛媛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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