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温苏心亲自守在公冶烨胤寝宫,在侧殿,她和衣抱着被子依着窗沿,静静地看着窗外。
清冷的月光依旧无情地径自清辉脉脉照宫阙,勾勒出恢弘的轮廓。月光穿过树木斑驳落地,还听得风吹树木发出沙沙的寂寥声响。
温苏心想一个人的心肠,是会变硬的吧。因为太子的逝去,并不叫她悲伤,也不觉得痛快。
只觉得很压抑,一种非常沉闷的心情,像是有什么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慌。总觉得有个阴谋如无形的手,在掌控着所有人,所有人都只能朝着它预期的方向前进。
而东宫如此隆重庄严的丧事,如此沉痛凄切的气氛,只叫温苏心想起温家凄惨的结局。
那时候,她甚至都没敢去为家人收尸,乃至这件事都没敢提,没敢想。温家二百二十一具骸骨,她都没敢问一问今夕埋于何处,在那处吹着刺骨的寒风、经着凄厉的冬雪!
她那弱不禁风的娘亲啊,可经得起这样饥冻交切的寒冷;
她那不怒而威的爹爹啊,可抗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
她那风度翩翩的哥哥啊,可忍得住这样风吹雨打的狼狈……
想着,温苏心眼泪就扑扑往下掉,叫她哭得不能自己,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沿着她消瘦脸颊啪啪滚落。
但夜深不敢惊动人,她抬手紧紧捂住嘴唇,拼命压抑着哭声,只发出轻微呜呜的哭声,却像窗外无家可归的风的压抑嘶吼,两个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
但,她还是很冷静,庞大的仇恨,能让一个少女压下所有的悲痛,清醒地选择最佳的报仇路径。因为,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获取公冶烨胤的信任。
这样的时候,是公冶烨胤脾气最差的时候,也是他防备最弱的时候,要想取得他的信任,是最佳也最冒险的时机。公冶烨胤防备心很重,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温苏心哭了很久,只疲倦地依靠着窗,抱着自己膝盖,望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所以当听得寝宫内公冶烨胤一声低微但清晰惊呼的时候,温苏心立时浑身一震。她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大力掀开被子就下了床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伸手扶着床榻撑住了身子,然后疾步匆匆进了寝宫。
床榻上,公冶烨胤已经坐了起来,他胸腔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呼着气。月光打进来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清亮的月光清楚照出这个孩子眼里的惊恐,像幽深的古潭有诡异的光芒。
“殿下!”温苏心掀开床幔,伸手想要去扶公冶烨胤。
但她的手刚一碰到公冶烨胤的肩膀,公冶烨胤一脚就踹了过来。他的脚正踢在她肩膀上,然后力道十足的一个踢腿,猝不及防的温苏心,立时整个人就飞扑了出去!
她重重摔砸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一阵麻痛,就闻到了血腥味,想来是擦破了。
“嘶!”温苏心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然后还是忍着痛挣扎着坐了起来,转头看向公冶烨胤。
公冶烨胤也看着他,只是,他的目光是空洞的。他明明在看着她,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进他眼里,只透过她、透过描着山水的屏风、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窗,不知道看向了遥远的哪里,但他灿若寒星的眼却又有异样的光彩。
那样奇异的目光,看得温苏心头皮有些发毛,只觉得有条凉飕飕的蛇一步一步爬上脊梁骨,叫人不寒而栗。
他这个样子叫人想起捕食的猛兽,充满攻击xing,一扑就叫猎物血溅满地。即使他只是一个孩子,但却叫大人都感到恐怖。
公冶家的男人,又有哪个是软柿子呢?何况这个六岁就被嘉宁帝册封为皇太孙的人?
温苏心仰望着床榻上的公冶烨胤,像是被猛虎盯住的猎物,一动不敢动,她只尽量放柔声音,“殿下,奴婢是瑞孙轻蓝,您还好吗?”
公冶烨胤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双浓若点漆的眼眸里光芒越发锋利,如刀锋剑刃的森寒。
“这是您寝宫,白日您晕倒了,您只是睡了一觉,”温苏心慢慢将发生的事讲给公冶烨胤听,语声轻若柳絮,淡若飞花,“什么事都没有。”
公冶烨胤似乎是听到了,也似乎没听到。只是他眼里的锋芒慢慢消退,如烛火随风轻轻熄灭,他怔怔地看着她,慢慢转成一脸的木然。
温苏心试探地伸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反抗。温苏心触摸到一片冰冷如雪的皮肤,以及他掌心冰凉的汗水。
温苏心将他的手拢在自己双手间,紧紧握住,试着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殿下,您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没事了。”
“噩梦?”公冶烨胤喃喃地念了一声,然后嘴角一牵勾出一个惨淡的笑,比那凄冷的月光还要凄然,“那么,你告诉我,我爹还活着是吗?”
“殿下……”
公冶烨胤终于回过神来,他眸子里慢慢染上冷峻的神色,“你看,怎么会只是噩梦呢?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温苏心沉吟了半晌,才温声道:“所以,殿下才要更加坚强,不要叫太子一番苦心落空,您有那么多的叔叔,他们都在看着您……”
“哦?”公冶烨胤眸光中凝出厉芒,如水乍冷下骤然结成冰,“皇爷爷的儿子们是很出色……”
温苏心看了一眼公冶烨胤倏然抓紧锦被的手,举重若轻地道:“不过,奴婢觉得,这样的结局,未必就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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