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主意,我们都脱了个精光跳到山塘里去游泳。山塘里的水很凉很凉,我的身
体在水下的部位特别舒服,好像每个毛孔都吸满了水中的凉气,凉丝丝的,特别
畅快,当然我的背,我的头还是被阳光暴晒着,我的皮肤上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南粤仲夏的阳光甚至能够灼伤人们的皮肤,有时候就是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农民
子弟,不穿衣服不戴帽子在阳光底下久了,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晒脱一层皮。从
我们身上脱下的死皮就像是蛇蜕一样,白花花的,特别恶心。
我总是喜欢一个猛子扎到水面以下,潜泳一会再冒出水面,再扎一个猛子,
再冒出水面。这样我的全身总有那么一点时间都能避开毒辣的阳光,而享受到深
水那种冰凉的快感。我会游泳,而且泳技不差,这样的潜泳我不知道玩过多少次
了。一开始我就像往常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最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事情就不对劲了。我好像在水底看见了什么东
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时间长了,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当时九岁的我潜入
山塘深水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我好像在那里看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白衣
服的奇怪女人,她一身都是白的,连脸蛋和手都是白皙,很难形容那种白的颜色,
就像是人或者动物的尸体放到水里泡过多少时日一样水白水白的,山塘有时候会
有腻死的猪,我见过泡的肿胀发白的猪尸就是那种水白色的。
那个女人躺在水底的水草中间,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好像是绿色的,我分不
清楚哪些是水草,哪些是她的长头发。她在冲我微笑,可是我觉得她的笑容非常
诡异,我看不出她的脸上到底是喜怒还是哀乐的表情。我记得当时我很害怕,我
记得我使劲想冒出水面离开那里,我记得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脚。我一直在使劲
挣扎,好像我的玩伴们发现了我的异样,他们在拉我的手,可是我的脚却怎么也
挣不脱那个女人的手,她的手冰冰的,比山塘的水还要冰凉十倍,她的手力气很
大。我无法呼吸,我耳朵鼻子嘴开始进入很多水,我快要窒息了,我知道死神已
经开始亲吻我的脸。如果不是我大哥那天刚好从家里拿两个铁桶来鸭场放鸭饲料,
那天我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
就在我窒息之前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变得异常得清醒,我进水的耳朵突然变
得很灵,我能听见岸上很远的声音,我听见我的玩伴们在喊我的名字,喊我大哥,
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形了,我甚至能听见阿财的嘶叫,还有鸭子们不安的嘎嘎声,
还有我大哥丢下两个铁桶,跳下水里的声音,我甚至能听见鸭寮后头柳树上的知
了叫声,风吹过木麻黄树梢的沙沙沙声。
我心里很明白,我快死了。死其实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难受,相反,我记得我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全身特别舒服,我觉得全身都被一道温暖的光所笼罩,我根
本感觉不到山塘水的冰凉,心胸里也没有那股子无法排解的杂念,我觉得轻飘飘
的,我无拘无束,绝对自由自在。我的眼前没有出现那些我喜欢的东西,比如糯
米糕,比如我一直想要的一辆小巧的自行车,比如烤鸭腿…。我的脑海里出现的
是我所爱的人的样子,九岁的我没什么异性的爱人,我爱的人只有我爹我妈我两
个哥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那一刻我觉得我很畏惧死亡,因为死亡就是一扇门,
推开门,我走过去,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而他们也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大哥把我弄上岸,他在中学里学过急救,又是按胸口,又是人工呼吸,最
后把我给救活了。我大哥把我抱回家,我爹不在家,去镇上买肥料,买了一大蛇
皮袋,用自行车骑着回来,在村口听说我出事了,一下子就把车给骑翻了,他也
不顾肥料和车,连鞋子都没顾上捡,他是光着脚跑回家里的,路上还摔了个跟头
他也不知道疼,他进门的时候听我大哥说我没事,就捡了根竹棍,可一进屋看见
我湿漉漉的脸色发青的样子,他又没忍心揍我了。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又把竹
棍给扔了。
尽管我家里人倾向于认为我只是碰巧被山塘里的水草,或者水底的树枝挂住
了脚,所以差点溺亡。可是我仍然认为那天我看见的,是真实发生的,我看见的
那个一身白的诡异女人可能就是一只传说中的水鬼。可是水鬼为什么要抓住我的
脚,杀死我?我听说水鬼都是溺亡的亡灵,它们也曾经是活人,它们会抓住溺水
的活人当替身,好投胎转世。我觉得如果我看见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个活人,她也
一定在死亡的那一刻也像我一样怕死,怕死并不是因为她迷恋人世间的奢靡,而
是舍不得离开自己所爱的人,也许她早日投胎转世,好回到这个世间去看一眼她
还活着的爱人亲人。但是她为什么最后又会放我一条生路呢?
我觉得桂花姐给我和韩哥说起那番半是离别半是遗言的话的时候,她其实已
经认定自己得的是而不是普通的感冒了,也就是说她在高烧陷入半昏迷
状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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