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圆之时,比较适合我这种骚客。
吃过晚饭,带了两个五仁月饼、一只梨子、一只苹果、一只桃子,来到断桥之上。
白沙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条溪,夏季刚潦草而过,河里水量充沛,河面宽约两丈,从北面高山出发,一路朝南,一路撒欢,河沿上长满了车前、莎草、旋复花、水葚子,草丛里是各种会叫的虫儿,这个季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趁着冬天到来之前,最后的恋爱,最后的弹琴,最后的歌唱。河岸西边是那片tōu_huān圣地杨树林,杨树林以西便是成片的玉米地,玉米已经成熟,适合偷来用火烤着吃,走过玉米地、打麦场,便是村子,村子成带状蜿蜒在西山脚下,张灯时分,像一片星星洒落,与闪闪的萤火虫混为一体。河的东岸便是公路,公路靠着东山。夜色撩人,我立在断桥上,默诵着诗歌,想念着嫦娥,那么,月色缓缓地爬上东山的树梢。
于是,我拿出盘子将月饼、水果摆好。
曲家祖宗、老天爷、太阴星君、嫦娥、玉兔们都来享用我的供品,希望他们能给我找一个好媳妇儿。
正想好媳妇儿的时候,从西面村子方向踩着蛐蛐儿的歌声款款而来的那人是谁?
他穿过打麦场,走过玉米地,缓缓向小桥而来。
身姿曼妙,步态优雅,在这个小山村里,除了靳腊梅还会有谁这般美?
距离五丈之时,我就百分百确定她就是煞星靳腊梅。
我已无路可逃。
“哟,果真是星啊!”腊梅笑道,语气里有些怪味道。
“嗯,腊梅也出来啦,赏月?”我见了她,总有一种畏惧。
她依旧是村花,绝对是村花,似乎比那年更高了,更瘦了,然而,该圆的地方更圆,该翘的地方更翘,她已经由一个青涩的山杏长成一个熟透的蜜桃,香软鲜艳,美味多汁。
“赏月?我哪有你这种闲情逸致,出来随便走走。”
我递给她那只桃子,“洗干净的。”
她的脸那么莹润,月色似乎可以穿透似的,连小时候的几点雀斑也不见了,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天真的味道少了,更魅惑更杀人了。
腊梅接过桃子,咬了一口,“还是那个味!”
“嗯,那棵桃树快老死了,就剩一枝还活着,也许明年就再也吃不到了这桃子了。不过,我攒了些桃核儿,希望明年春天能种出下一代的桃树。”
“那还好,以后还能保留这种味道。”
那只是一种小毛桃而已,在童年里只有人参果能与它抗衡。
“你哪天回来的?”我问。
“八月十,你呢?”
“十四。”
“你昨天相亲了?”腊梅笑问。
“你怎么知道的?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相亲是好事吧。听说是胡玉环,你小时候不是特别喜欢她吗?”
“特别喜欢,从哪说起?”
“你不是经常送她山丹花、草莓苗什么的吗?”
“我只是骗她的烧饼吃而已。”
“好吧,这个谜题终于解开了。”
一个有意思的话题结束以后,不知道从哪说起,一时间又进入到无涯的沉默里。
小河汤汤,秋虫啾啾,在等待话题的时间里,秋叶都黄了,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星,你还是端着盘子出来的啊?”腊梅还是解决了我的苦恼。
“嗯,拿点好吃的祭拜祭拜各路神仙。”
“说说,都是拜谁的?”
“呶,月饼一块给爷爷,一块给老天爷,梨子给太阴星君,苹果给玉兔……”
“桃儿呢?”
“最好吃的桃儿给嫦娥,嫦娥已经吃了。”
腊梅笑了,“我是嫦娥?”
“嗯,是,在我心里是。”
她笑的漪纹一直未曾淡去,心的喜悦难以掩饰,她们需要日日被赞美。赞美是种仙丹,令人欢乐而麻醉,药效等同于曼陀罗或是罂粟花。
“你哪天回凤丘?”我立马闪开,另开一个严肃的话题。
“不确定。”
“哦。”难以启齿要求与她同行。
“我走了,我爸妈该找我了,你等着爷爷和老天爷吃月饼吧。”
“慢点。”
她稍停了一下,看到我的目光已转向盘里的月饼,随即离开。
昨晚,我打开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上锁的木匣,打开木匣,一股重重的樟脑丸的味道,里面有一张揉皱撕碎又拼好的纸条,里面还有块帕,帕折了四次,包裹着一枚红枣,那枚红枣已经放了好多年,又黑又干。
我瞅着瞅着它,果断地将它放入口,嘎呗一声响,嚼碎,吃掉,又干又苦,割破了嗓子。
然后悄悄翻墙出去,月色很明,街道安静,偶尔犬吠狺狺。
我信步来到河边的杨树林。
今晚的杨树林除了淹死鬼应该不会有人来,我独享静谧。树影斑驳,遇风婆娑,我拿出多年前那张珍藏的纸条,借着豆大的月光,尚能看清那娟秀而劲道、稚拙而倔强的一行小字。
转了一圈,又来到一家门前,他家没狗,所以我大胆绕到房后,放心,今天没带弹弓,不会敲谁家灯泡。
“腊梅,相来相去,你哪个也看不上,莫非还想着那个曲家的二愣子?”
“世上男人都绝种了,我也看不上他!”腊梅道,牙缝里冒出的都是冷冷地恨。
好吧,我悄悄翻墙回家,拿出胡玉环送我的十字绣看了看,倒头便睡……
腊梅随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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