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被他盯得有些心里发毛,饶得他脸皮再厚,也有些不自在,连忙避开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稀奇了,竟然不是少庄主故布疑阵?”
沈碧秋微笑道:“沈碧秋只知诗与画。”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何少侠不喜欢饮酒,实在是少了人生一大乐事。”
何晏之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怀疑,他望着沈碧秋温雅的笑容,想从中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于是继续说道:“在下一路南下,见江南武林却对沈大公子多有畏惧,少庄主难道不知道吗?”
沈碧秋道:“他们畏惧的不是沈碧秋,而是归雁山庄,是欧阳世家。”他哂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碧秋又自斟自饮喝了一小会,见何晏之纹丝不动,便给何晏之倒了一杯茶,道:“少侠既不愿意喝酒,以茶代酒总可以吧?”他亲自将茶递到何晏之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何晏之,“少侠如此谨慎,难道是怀疑我在茶中下毒么?”
何晏之正想着如何脱身,于是故作不悦道:“少庄主这样说话,莫非是看不起我何晏之?”他冷冷一哼,“少庄主也不必左一个‘少侠’,右一个‘少侠’,叫得我心底寒碜。”他起身朝沈碧秋作揖道,“何晏之不过一介布衣,原本是个漂泊江湖的戏子,贪生怕死是常情,原也不想做甚么英雄好汉。多谢少庄主几日来的款待,连日叨扰实有不便,正想着与主人家辞行,今晚真是有缘,常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何晏之就此别过,明日便出庄,还请少庄主见谅。”说罢,转身欲走。
沈碧秋急忙站起身,一把握住何晏之的右手腕:“少侠请息怒。”他言辞恳切,仿佛是发自肺腑,“是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少侠原谅在下一时言语唐突。沈碧秋先向你赔罪则个。”
何晏之没想到沈碧秋竟会这般的委曲求全,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演下去,于是顺水推舟地哈哈一笑:“少庄主说哪里话?何晏之如何承受得起?”
沈碧秋却依旧握着何晏之的手不放,竟将何晏之拉倒近旁,扳转他的右手腕,目不一瞬地盯着何晏之右手腕处隐约的疤痕。何晏之双眉一皱,欲将手抽回,沈碧秋却突然将何晏之的袖口撸起,一道贯穿整个小臂的伤疤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这道伤疤的年代似乎已经久远,但依旧长而狰狞。沈碧秋紧紧盯着那道伤痕,手指微微发颤,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神色却甚为悲伤。
何晏之被他吓了一跳,道:“少庄主做甚么?”
沈碧秋放下他的手,笑道:“少侠这般好相貌,却叫这样的伤疤破了相,实在可惜。”他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坐下,半边身子斜斜靠在石几上,“我有些醉了,一时失态,叫少侠见笑了。”
何晏之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眼前的这个人同自己长得太像,总让人有种对镜顾影的错觉,偏偏又总说一些叫人难以捉摸的话,实在是猜不到他的用意。何晏之未曾想到,沈碧秋竟然是这样一个难缠的人。
于是,他匆匆作了一个揖:“少庄主,更深露重,你既然醉了就好生将息,莫要熬坏了身体。在下实在有些瞌睡,不能再陪少庄主赏月,就此告辞。”言毕,转身便走。
沈碧秋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案前,继续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他微眯起眼睛,盯着何晏之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庭院之中,直到看不见了,才从袖中掏出一柄玉笛,轻轻吹奏起来。笛声轻越,散入林中,一如方才的缠绵悱恻,隐隐中却又透出些许的喜悦。
何晏之倒退了半步,道:“你们这是做甚么?”
领头的是个小个子的中年人,留着一缕山羊胡,起身朝何晏之拱手一笑:“公子爷,小人姓方,庄子里的人都唤我方老五。奉少庄主之名,前来伺候公子更衣梳洗的。”他朝身后一摆手,七八个侍女鱼贯上前,在何晏之面站了一排,霎时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叫人看了眼花缭乱。她们的手中捧着各色衣物,齐齐朝何晏之屈膝行礼:“公子请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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