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父母闹出事来。
四月五号,王加林天蒙蒙亮就起床了。他连走带跑地赶往花园汽车站,可汽车还是提前发车,已经开走了。
下一班车是午饭以后,来不及等。他只好原路返回牌坊中学,骑着自行车往王李村赶。
途经双峰镇时,碰到了在那里赶集的皮匠三爹。
皮匠三爹说,胡月娥的前夫和公公昨天下午就到王李村来了,还带着胡月娥和前夫生的两个小孩。胡月娥乱吼乱骂,面目狰狞,发疯一般地赶他们走,甚至抄起锄头,扬言要挖死两个小孩。疯子和他的老父亲吓得要命,当天又带着两个小孩回去了。加林他妈素珍是今天上午到王李村的,在村口遇到了胡月娥,她突然饿虎扑食般地向胡月娥冲过去,狠狠地抽了胡月娥两个耳光。胡月娥大声叫骂。王厚义闻讯从家里冲出来。白素珍则大喊着“救命”,跑进了村支书家里,把门顶得紧紧的……
“你一定要理智,”皮匠三爹嘱咐加林,“不要偏向任何一方。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们毕竟都是你的老人。”
加林谢过皮匠三爹,骑车向王李村疾驰。
想起父母打架时的情景,他羞愧难当。一个跑,一个撵,喊的喊,骂的骂,这像什么样子啊!
加林到家时,已是中午。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正纳闷,本家二爹来了。告诉他说,他爸厚义和他妈素珍都在村支书家里。法院里来人了,正在处理。
听说有法院的人在,加林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着了地。他把自行车停在大门口锁好,往村支书家去。
加林首先看到的是父亲王厚义和继母胡月娥。
胡月娥怀里抱着加草,右手牵着加叶,正在向围观的人们诉说自己挨打的情况。王厚义则坐在村支书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似乎在探听屋里的动静。
看到加林,王厚义迎着他走了过来。
“走走走,回去!”王厚义拉了一把加林的衣襟,径直往家里走。
加林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爸往回走。
“没吃饭吧?”进屋后,王厚义问。
加林说,在路上吃过两个包子。
“陪我喝盅酒。”王厚义拿出两个酒杯,端出一碟兰花豆和一碗臭豆腐,然后提起装有半瓶白酒的酒瓶子,把两个酒杯斟满。
加林感觉父亲的行为有些不正常。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四十岁的男人身心交瘁。
“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啊!”王厚义一口一杯地喝完几杯酒之后,突然号啕大哭,双手抱着头发稀落的脑袋,泪珠掉进了酒杯里。
加林默默无言地陪着他爸喝酒。
王厚义抽泣半天之后,又抬起头来,怒目圆睁,质问王加林:“你回来干什么?你今天为什么要回?”
加林无言以对。
他心里的确有点儿同情和可怜他爸,尽管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爸。
王厚义仍然不停地喝酒,发呆,叹气,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双峰法庭庭长和村支书来到家里,他才起身让座,倒水递烟。
“素珍没有走吧?”王厚义问两个领导,“打了人,可不能叫她就这么走了,社员打架还罚款呢。”
法庭庭长劝王厚义马虎点儿,不要与女同志计较。他又叫加林去村支书家里,把白素珍弄走。
“那可不行!”王厚义站起来表示反对。
“她们妇女打架,与你这个男将什么相干!”村支书吼道。
王厚义还是不服气。
加林趁机起身,赶紧前往村支书家里。
与母亲一见面,白素珍就责备加林上午没有回来。
她说,幸亏双峰法庭的人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她肯定会被王厚义打死。
加林拎起母亲的手提包,拉了拉她的手臂,叫她赶紧走。
“你父亲打我呢?”
“村支书和法院的人都在呢。”
“今天……今天就看你这个做儿子的了。”白素珍喃喃自语,两条腿筛糠一般,不住地抖动。
王李村口,王厚义在村支书的挟持下,没有轻举妄动。
他只是虎视眈眈地瞪着白素珍。但是,在加林回自家门前推自行车时,胡月娥突然像猛虎一般地扑向白素珍,打了白素珍一耳光。
法庭庭长迅速把胡月娥推开了。
白素珍大声喊叫起来,捂着刚刚挨打的脸庞,命令儿子加林为她报仇,去把那一耳光打回来。
加林扶着自行车没有动。
他像木桩一般立在那儿,没有动……同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因为王厚义正用血红的眼睛怒视着他么?是因为胡月娥正用恐惧的眼睛哀求着他么?是因为法庭庭长宣布“两人已经打平了,谁也不准再动手”么?
说不清楚。
万分痛苦的王加林泪如雨下,他拉着一个劲上窜下跳的他妈白素珍,失魂落魄地上路了。
路上,白素珍一个劲地痛骂王加林。
她斥责加林没有当众揍胡月娥,为她拣回面子。她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话诅咒加林,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儿子的身上。
这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只想到自己出气,是不会体谅加林的难处的。
直到她骂累了,骂够了,骂乏了,这才告诉加林:白沙铺的大舅妈病了,在住院,大货没有来;二货和三货又扯客观,不听从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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