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原子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星瓒伸了个懒腰,欣慰地看着屏幕上被自己清空的任务日志。每一个委托人的名字旁都用手指打上了钩——说是“每一个“,其实十份委托中倒有四份是一个化名叫“三日月“的男性递交后,由系统分配给她的。
大概是个旧大和国区的住民吧,关上电脑后她打开冰箱握住冰块来抚慰着她发烫的手指,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任务描述和程序都是中文的,这并不奇怪,因为如今的中文早已经混合了不少大和语单词。汉语与大和语似乎以九比一的比例在融合着,汉日交杂的语句是东方联邦地区人类的交谈的日常。至少在“东方联邦”这个概念出现之后,这两门语言就开始了漫长的融合期。
洗完澡,她习惯性地试图甩干长发,随即想起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地表深处五千米的位置使得他们沐浴的溶剂成了分子级的水蒸气,一旦关闭淋浴器身上的水汽便会立刻蒸发殆尽。她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果然已经和淋浴前一样干燥。
她捡起淋浴室门边地板上惨白色的碳纤维衣服,随手将拉链从侧腰一直拉到颈边,伸出自己惯用的右手大拇指在温热的空气中向上一挑,直接呼出了全息投影的衣柜目录。见右下角那个闪着金光的数字突然跳动起来,+100、+200……一直等到数字最后稳定为“+3600”时,她满意地挑起唇角,用左手在那个由各色光线组成的无形的屏幕前指了指一条织入金线绣成了藤蔓花样的黑色睡裙,随即安静看着身上那乏味的白色碳纤维连体衣自下而上地投影成了右手呼出的屏幕上那套衣裙的模样。
其实我很怀念过去那些不能变成其它模样的衣服——坠入梦乡前,她最后的想法是这个冷冷的感想。
光华大学信息与通信工程学的精英班课程通常排在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上午第一节课,一个让所有本科学生闻风丧胆的上课时间。现年56岁的藤村智副教授早已在他十多年前开始执教这门课程时便习惯了这间教室经久不散的气味:数十种质量良莠不齐的咖啡杂糅的气味。当然,香烟和毒品是被严禁的,藤村智曾经的学生都还记得几年前他将一个叼着电子烟斗走进教室的男学生徒手扔出走廊的情景。在那种取得了柔道六段且即使垂老也依旧精神瞿烁的教授面前最好放老实些——这是所有学生的一致看法,不幸的是,藤村智恰好就是这样一个人。
虚拟的阳光射入玻璃窗的角度正在精确地随着时间变化而偏转着,即使这样的角度偏转微不足道。藤村智抬眼看着原子钟,课堂测验规定的时间正在迅速溜走,离他规定交卷的时间只剩下15分钟了。
教室角落的月河香也正在百无聊赖地抚弄着自己的指甲,想必是因为“课堂时间不得使用除了教学用平板电脑以外任何形式的信息终端“的规定让她感到无聊,只能强烈克制着用手势呼出固定在指甲内的终端投影的意愿。她抬头时恰好碰上了藤村智的眼睛,抿嘴笑了笑。
藤村智对她回以一笑,又转向床边的真原星瓒。这个与月河香也并列被列为他最钟爱的学生之一的女孩正低着头继续划拉着她的金属原子笔,藤村智眯着眼去看,才发现她正将试卷标题位置那个大大的“quiz“涂成乌黑的圆圈。
藤村智忍不住皱起嘴唇,他并不打算阻止星瓒涂污自己的试卷,尽管自己其实有着让许多人难以容忍的严重洁癖。不过仔细想想,真原星瓒似乎也有着洁癖,虽然自己与她的表现形式有极大的不同。
他让身体微微后仰,靠在空无一物、但在平时实则充作显示屏的晶莹的玉白色墙壁上,让整个讲堂中的所有学生的动作尽收自己眼底——其实这一切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终端做到,但他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捕捉一切的感觉。果然,就在五米开外,陆勐罗正满怀希望地想要偷瞟艾莲的试卷,如同闻到了肉香后满怀希望地嗅动鼻子的鼬。藤村智轻咳一声,陆勐罗的神色有些难堪,急急忙忙地将头缩了回去,将辛苦窥得的一点点可怜的答案飞快地写在了自己的试卷上。
藤村智无奈地摇头。放眼望去,满教室堪称能够轻松应付他随手而就的随堂测试的,似乎只有月河香也与真原星瓒两人。艾莲和坐在教室后排的阿迪亚当然也可想而知能够得到很高的分数,但与堪称杰出的香也、星瓒依旧是云泥之别。他挠了挠头,开始希望高年级的那个拥有一幅面无表情却俊朗的面孔的男孩可以有一个和他一样聪慧的胞弟在他的班级里。
不过只是幻想而已……但即使是抱着试卷去教员室的路上,他依然沉醉在这个念头中无法自拔。
月河香也故意磨磨蹭蹭地整理着文具盒,不去理会面前的星瓒不耐烦的抿唇的表情。
“考得怎么样呀?”在她终于把背包甩到肩上和星瓒一起走出教室时,她笑嘻嘻地问着。
“啊,我认为藤村教授会给我一百二十分,”星瓒懒洋洋地说着,“我把加试两道题都做完了。所以应该给我20分而不是10分才对。”
“我猜你一定在后面的时间里很无聊。你做了些什么?”
“把试卷抬头涂黑了,”星瓒说着打了个哈欠,难掩一脸疲惫,“藤村教授回头估计又要唠叨,他那么洁癖。你呢?”
香也露出她那和真原亮脸上出奇相似的招牌式的坏笑:“其实我是在测试我们那套终端基站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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