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吃什么
在四川甘孜的塔公过夏天,住在一位喇嘛师父家里。师父家里养牦牛,每天早饭有新鲜牛奶喝。牛奶极鲜浓,入口厚润,但滑,不挂滞,过了颊就轻若无物,直通肚子。师父说,别喝太多,会滑肠,到时候一天都离不开洗手间。
配牛奶的是现打的面饼,绵软好撕,好嚼。加上鸡油辣子,格外好吃。藏族人家里,如果有四川亲友,厨房都少不了折耳根和辣子。鸡油辣子味道醇正,偶尔还嚼得到碎鸡骨头。辣味虽重,被牛奶一漫,也就过去了。吃完了这些,再来杯酸奶。藏地酸奶是真酸,不习惯的人如我,不加糖就难以下咽。加了糖,味道圆融通透,酸凉甜浓,直透肺腑。
吃得惯的话,也能吃糌粑。我吃的糌粑就是青稞粉炒得了,按自己喜欢的分量加酥油捏。捏起来吃,有点儿像日本的黄豆粉点心。少加一点儿盐或糖,香味很活泼。
我在重庆时,早饭总是吃小面和油茶。我个人所见的食物里,重庆小面是食材与调味料比值最夸张的。没见到,真不敢信:调色盘似的布开辣椒末、辣椒粉(在重庆人那里,这两者大不相同)、炸花椒、鲜花椒、红油、花生碎,红绿灰黄,还有铺子会来点榨菜丁、豆豉、韭菜末——十几二十来样料,全为了衬托一碗面。面出锅,老板大写意地在面上天女散花地下料。吃起来,满嘴噼里啪啦,味道跳荡。因为辣和烫,你得快吃,所以吃小面,如快船过峡,又如看美女短跑,风景不暇看,眼花缭乱。
油茶,因为都买现成的,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大略是米羹样子的糊糊,吃得出盐、猪油、花椒粉、胡椒粉、油辣子,加黄豆碎或花生碎,最后得加点馓子碎段——也可能是炸面碎段。花椒鲜麻,馓子段香脆,和米羹一勾兑,吃不腻。
我在天津吃早饭,尝过一次面茶。不知道是秫米还是面,一锅熬成糊糊,洒上芝麻酱和花椒盐。冯骥才写前清时,有家杨八面茶最有名,秘诀就是下半碗面茶,洒一层芝麻酱,再来半碗,洒第二层芝麻酱,这样越吃越香,不会吃一半就没味了。天津的油条——或者说果子——也好,不粗,但脆。咬起来有嘶啦嘶啦声,很舒服,不容易像其他地方的,咬一口粘嘴,脖子都粗了。
我不知道锅巴菜——或者嘎巴菜?——是不是天津人早饭的通例。我吃过一回。吃之前,以为真是菜,吃进了口,才觉得像豆粉面勾芡的,口感奇异,用来拌点什么汤或者卤,稀里哗啦的更好吃。
北京朋友跟我说,传统的北京人吃早饭,烧饼夹果子,不就豆浆而就粳米粥。我喝过一次粳米粥,砂锅熬的,半融化又粒粒分明,冬天早上喝一口,整条脊梁都暖和通了。老板考虑到我是南方人,怕我吃不惯,特意加了勺甜面酱。豆汁和咸菜丝,我图新鲜吃过一次。豆汁是老北京人的资格认证,我没通过。咸菜丝还行——江南人说咸菜,都以为是雪里蕻,用来炒毛豆和肉丝;北京的咸菜丝,我吃的几次,都像是荠菜,也不能说多好吃,但吃上瘾,会连绵不断的。
在武汉,我早饭吃了次热干面,后来每见到武汉馆子,总绕不了这道。热干面的精华是芝麻酱。面煮得了弄干,下芝麻酱后,整碗都有种粗粝又雄浑的香气。挑起面来,拖泥带水,黏着浓稠,甜香夺人,如果加点儿萝卜干和青豆,整碗面都跟着活色生香。
在海南,我早饭吃过一次蒸粉。岛民的做法,粉和鸡蛋液混合了,加点油,然后蒸。蒸得液态刚呈现固态,看去白亮亮颤巍巍热气蒸腾时,加上辣子和酸豆角吃,红白绿黄,吃得一身汗。
无锡、苏州、上海人吃早饭,相去不远。爱吃面的,大早上去面店排队,等着吃头汤面,还经常叫宽汤——早饭需要补充水分。鸭肉面、咸菜肉丝面、三鲜面、笋干面,我爸还爱加姜丝。不吃面的,在家里吃稀饭——无锡叫泡饭。下泡饭的,有萝卜干、毛豆、肉松、鱼冻、盐腌豆腐、干丝。夏天吃个咸鸭蛋,或是西瓜皮用酱油腌一下,也能下一顿早饭。
豆浆油条,北方南方吃法不同。我听天津朋友说,他们那里习惯喝清浆。咸浆或豆浆里加肉松,可能都是上海人所创。江南油条比北方粗一些,刚出锅的,两头尖,特别**。上海人吃生煎,无锡人吃汤包,都是能特意排个队的。无锡这里还吃咸豆花:用盐和油调味,加榨菜末,滑如鸡蛋。我见过用咸豆花配甜糍饭团的——外面是糯米,里头偶尔包油条,加糖,外糯里脆——想起来就有点儿堵。
英国人饮食是出了名的糟糕,以至于全世界范围内,嘲笑英国饮食是合理合法、人见人爱的安全娱乐。但泥泞里也能挖出黄金:英国人有他们招牌的英式早餐。标准英式早餐如果摆全套,可以环绕一桌:熏肉和煎肉肠,那是撒克逊人的传统;煎蛋和炸蘑菇,有些南欧风;炸番茄和咖啡是大航海时代之后才兴起的;茶来自东方;煎面包片如果用心,得选烤过两天的面包再用黄油煎,以保证酥脆焦黄。
有种说法是,英式早餐在苏格兰那里,最初被唤作早餐茶——众所周知,英国人喝下午茶极隆重,胜于正餐;喝早餐茶也阔气摆排场,一不小心,喧宾夺主,成就了伟大的英式早餐。如今在广东、香港,上年纪的人依然爱早茶,早上去茶楼一坐,连吃带喝,一两个小时弹指而过,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欧洲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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