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剑横出去, 崔颂就意识到了不对。
尤其是当那人抬起眼, 露出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黑眸, 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时候。
“我二人好歹也算有一夜的交情,崔弟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 崔颂连忙把剑放下, 将门外淋得透湿的某人拉进屋。
“雨下的这般大,郭兄冒雨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郭嘉捋去发上的水珠, 淡声道:“嘉为避雨而来。”
崔颂:……
大哥, 你大晚上放着自己那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不待, 出来淋个透心凉, 再到我的房间避雨?
察觉到崔颂有些微妙的表情,郭嘉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解释道:“嘉的那间屋处处漏水, 无一处立锥之地。故不得已,只得来打扰崔弟。”
崔颂了然,他这边虽然也是豆腐渣工程, 但是好歹屋子大,姑且能找到一两个干燥的地方。
再看自己好几处漏水的房间,崔颂挑好位置,把湿了一角的木塌和草筵拖了过去。
他又从白首领让人准备的衣笥中取出一件干净的长衫, 连着擦水用的布一同递给郭嘉。
待郭嘉擦干头发,粗略地梳洗了一遍,换上干爽的衣服,屋外的雨仍然没有减小的趋势, 哗哗然若倾盆而下,又似永无歇止的瀑布,用规律的水声,弹奏引人入眠的夜曲。
崔颂撑着难以抵抗的睡意,试图找一样东西来凝聚他的集中力,以免真的睡着。
他先是观察屋顶上的破洞,然后发现此举和数绵羊没什么区别,只会更加让他昏昏欲睡。于是他果断转移目标,打起精神把视线往下转。
房里的东西就那么几样。死物缺乏吸引力,那就看活人。
忙着与雨水奋斗的郭嘉,就这么从上到下地被崔颂剖析了一遍。
老实说,刚打开门的第一眼,崔颂还真没认出对方来。
不管是最初的偶遇,还是后来举盏共饮的时候,他的面上都蒙着一层草灰,令崔颂一直未曾看清真容。以至于乍见光洁清爽的面孔,崔颂直接排除了郭嘉的选项,当成陌生人来防备。
大约是有点“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崔颂打量着神态自若的郭嘉,心中颇觉新奇。
不同于荀彧皎皎如玉,整个人好似在发光的俊美;亦不同于毓秀内敛,俊隽但毫无侵略性的荀攸;与伟美威严、正气凛然的崔琰,高大英朗、轻狂张扬的祢衡相比,更是毫无相似之处。
郭嘉的外表,乍见之下并无想象中的惊艳,但若是细瞧,一眉一眼,都似月光杯中的清酒。抿一口清淡入喉,再饮一口则烈劲烧心,回味难忘。
也是因为见多了古代的名士,崔颂才知道——原来“气场”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如果说荀彧是浸在水中,触手温热的暖玉;荀攸是外温内炙,将所有的热度小心锁好的玉炉;崔琰是未曾开锋,坚硬挺拔的箭竹;祢衡是锋芒毕露,连剑鞘都给劈断的利刃。
那么郭嘉,就好似烟芜之地中的冰潭,冰潭中的烈焰。初见时云烟茫茫,容易让人辨不清方向;待到穿越烟霭,见到那极淡极浅、无尽幽深的潭水,又叫人忍不住想要探寻;可当你跃入潭中,方惊觉那水冰冷刺骨,直拒人于千里;直至最后,若有幸为他接纳,带入水下的地域,便会在尽头找到安静灼烧的炽火,予你一片光明。
崔颂不知道这样的评价是否准确,不过是根据自己与他们相处时的感觉,勉强做出的比喻。
或许是崔颂看得久了,又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郭嘉倏地转过眼,不避不移地与他对上。
“可看够了?”
崔颂毫无被抓包的尴尬感:“屋内就你一尊活人,不看你看谁?”
郭嘉挑眉,放下正欲系带子的手,衣襟大敞地走了过来。
凑近后,他坐在崔颂旁边半人远的位置,手背向上,单手支颚:“既如此,嘉也瞧瞧这冀北第一名士。”
崔颂与郭嘉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终是架不住眼酸,抬袖掩了个哈欠。
郭嘉缓下目光,往身侧一指:“天色尚早,君且再睡一会儿。”
崔颂抱了两团衾被过来,一团丢给郭嘉,然后裹着自己那一份往塌上一倒,再不及细想其他的事,继续与周公会晤。
待崔颂进入梦乡,这一回,他没有再见到现代的“自己”,而是梦见自己拿刀与白普路对砍,两人的刀乒乒乓乓,各自在敌方的刀面上砍出好几道缺口。
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但是因为太逼真的缘故,崔颂还是冒出了些许冷汗。
再一想当时看似无事,实则有些惊险的情况,他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否有些浪过头,没了刚开始来到这个时代时的谨慎。
虽说郭嘉与这个时代的人不太一样,让他暂且抛却名士这一身份的拘束,多了一分自在,少了一分桎梏,可他们如今身陷寇营,便是谈得兴起,亦当自制约束,浅尝辄止,怎么也不该饮那么多酒。
崔颂做完反省,和白普路互砍得有些累了,正准备到旁边休息一下,谁知那姓白的现实中烦人,梦境中也讨嫌,不依不挠地冲过来,再次朝他挥刀。
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挡,两人的刀双双脱手,飞到旁边的菽麦地。
“你真是够了!”
十分困乏的崔颂愤怒到了极点,也不去捡那插/入麦地里的剑,直接捏起拳头,朝那张狞笑的脸上砸了过去。
结果却在半途被人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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