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影卫间流传的暗号,意思是龙颜大怒,大家小心伺候,能拦的就全拦下,不要放人去招惹皇帝。
泓见了忙问:“怎么回事?”
那位御前影卫说:“经略督事捅了个大篓子,圣上心里不痛快,正核查呢。”
泓就往御书房里头看过去,果然见大殿外间候着十几个臣子,人人战兢,等着皇帝召见。他微一皱眉,低声问:“连枢密院都牵扯进来了?”
那位影卫一点头,神色难看,道:“怕是要撸掉一批人。”
泓踟躇了一会儿,道:“我先等等。”
那位影卫知道泓最近接了外差,就低声道:“要没什么要紧事,改天再来吧。今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刚才见着了陛下,脸色不太好。”
他们这些常常随侍的御前影卫,早把容胤的脾气摸得清楚,陛下若是脸色不好,心中必定已经大怒。泓也有些畏惧,不敢在这个时候撞上去。他绕到大殿的窗子下头,远远的看了一眼,见着了陛下的半个侧脸,就悄悄的走了。
他不知道容胤这个时候也在想他。
经略督事递交的治河方略出了错,枢密院照着拨款,一笔银流过去,那头却无人接收。仓促间银子入了府库,却被当地郡守当做购种银转头就拨给了底下粮商。两河督道等不来银子知道出了差错,却不上本,而是一封私函发给了枢密院。两院太卿见出了事,就联手企图瞒天过海,动用了经略督事的私库弥补。本来等粮道拨了银,直接缴回私库这账就算平了,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差,偏偏容胤要拿经略督事的私库给莞州补桑,抓了个正着。银流还是小事,容胤气的是底下臣子抱成一团,出事不想解决只想着怎么瞒他,真正是其心可诛。
他越想越怒,一生气就开始想泓。想着泓要是在这里,他就可以把人抓过来揉搓一番,不用自己生闷气。转头又想到泓也不能成天守在这里,将来放出去了,说不定几年功夫就和这些臣子搅和到一起,为着权势利益骗他,到时候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他想得闹心,就把桌子上的章本哗啦啦一翻,弄出了点声响,把底下跪着谢罪的太卿吓得一哆嗦。这位太卿主掌经略督事,两个儿子任着经略侍郎,一个女儿嫁出去和枢密院太卿结了亲家,在朝中根基稳固,办事也得力。容胤没法动他,就大发雷霆,责令尚书台把这事查个清楚,好好吓唬了他一顿才放人。
帝王震怒,顿时满朝自危。尚书台左丞刘盈亲自出马,把经略督事翻了个底朝天,没几天就查得清清楚楚,写了个长长的奏折呈了上来。容胤草草一翻,原来是一个知事办差不力,稀里糊涂的报错了卷宗,上头侍郎也没详查。等知道出事后,这位知事又四处贿赂求告,上下活动,托人求情。两位太卿抹不过面子,心一软就犯下了这等糊涂事。奏折到最后,等看了那主犯知事的名字,容胤心中不由轻轻一叹。
是陆德海。
他知道陆德海在朝中必然诸多艰难,但见他才气能力俱佳,就想着推出去试试。可惜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世人皆以品论人,陆德海没有品级家世,平日里办差必然诸多掣肘,难免出错。有错就有把柄,等到了要人顶缸的时候,别人都有根基,就他无权无势,自然一面倒的都指证他,叫他有苦也说不出。
眼下这个情况,连自己都保不住他。
科举推行五六年,选上来百十人,大部分配到了地方,做些主薄,吏员这样的小官,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直接影响到世家大族的权力利益,引起反弹。他想着潜移默化试试看,也挑了几个看着不错的留在皇城,给了些不起眼的官职。只是这些人至此籍籍无名,就一个陆德海,走到了他眼前。
还是操之过急了。
撬动体制这种事情,本就应该拿出水滴石穿的功夫,一点一点的去磨。贸然派几个马前卒过去,除了损兵折将,没什么好处。
他虽用人,却也护人,不会让他的卒子孤身过河。先把人保住,退一步将来又是海阔天空。
容胤转念间计议已定,便把众犯错臣子叫进来厉声斥责。主犯陆德海即刻被褫夺了衣冠,念在赈灾有功,遣返原籍陌陵治水。枢密院从上到下都被狠狠整治,连太卿都被摘了封号。经略督事有错在先,本应狠狠责罚,他却轻轻放过,只象征性的罚了太卿俸禄。
两院沆瀣一气,他冷眼旁观,早就心中有数。枢密院的太卿是个思虑多的,这次趁机整治,故意不平,为的是叫他们生出罅隙,松一松这块铁板。这还不算完,他把脸一翻,又换了副推心置腹的面孔,大讲治水何等重要,叫两院另辟吏员合作,成立专部负责治水诸事。他给这个新部门很大权柄,叫两位太卿回去商量下,谁家出个人来掌管。
大饼一扔,两家皆抢。他又埋了个疑心的种子,将来枢密院和经略督事再像这样心无芥蒂抱成一团就难了。
他整治完两院叫人退下,陆德海随即就进来谢恩磕头。容胤见他一脸的灰败嗒然若丧,全然没有过去的精气神,也怕他就此一蹶不振,便难得的宽慰了一句,道:“朝中不是你待的地方,回家乡出力吧。”
陆德海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趴地上连连磕头。
他入了朝才知道干点事情有多难。经略督事里看着风平浪静,趟进去全是坑。他满腔热忱想好好做事,果然就有一大堆事情都堆到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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