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的内容是朝中事,为此,治焯下令其他人回避。只有关靖独独不受限,他穿过把守附近的卫士,在治焯养伤期间独居的次间外,一声不响屈膝坐了下来。
“长安城内堂而皇之出现那么多刺客,巡城北军却浑然不觉。龙颜大怒让武官们下不来台,纷纷奏请讨伐大宛。”
尹杼方常被东宫夫人们请来请去,忙得焦头烂额。水河间在治焯邸宅上算熟门熟路,尹杼方也就放心将为治焯治伤的事,托付给了这名职务本不相干的年轻太医丞。
此时,他正跪在榻边簟席上,一面小心揭开医布为治焯检查伤势,一面向他转述朝议内容。
“朝廷上议乱纷纷,众怒高昂的时候,关公子受诏非常室,候于宣室殿外……”
治焯饶有兴致转过视线:“他可有奏?”
“唯,他奏请人主保护好那名刺客。”
治焯眼中露出笑意。
“可惜廷尉杖罚严厉,那名刺客先前就被打得过于衰竭,只说他们是为国自发聚集的壮士,与大宛国朝政毫无关系,就陷入昏迷无法审问了。”
“倒是敢做敢当的勇士。”治焯道,“他还能活么?”
“人主已吩咐太医令遣人医治,说等他恢复些再细细审问……中丞大人身上的伤,”水河间抬眼望了望他,“这才一夜,就已结了痂……可比先前恢复好得多了。”
“是么?”治焯对此无所谓,接着先前的话,“可有内贼?若无人暗中接应,北军何至于如此不警觉?”
水河间隐隐咳了一声。
“唯……”
他好像有什么心事,言谈举止与以往不同。倒是话不少,仿佛一旦开口就生怕停下来。
“自从上个月初他们就陆续进了长安,准备兵器,布谣言、设圈套,交换情报之处便在杜康。人主和您那时进去,算撞了个正着。”
“是么?”
治焯略微沉吟,闲闲看了一眼门外。屏风和房门遮蔽了大半个人影,但可见到廊道边那人正坐的膝盖,黑绮平纹反着点点阳光。
“说到杜康,那名酒保如何?”
“酒保伤势不重,”水河间顿了顿,“那名叫 ‘芰荷’的乐倡也被吓跑,酒肆主人损失惨重,但人主已吩咐给了他偿金。”
“水太医。”
治焯突然叫他,水河间正用医布缠紧治焯肩臂,两手顿时一抖。
“唯。”
“听闻上旬,人主与大人们立夏节踏青,一时头疼,是你以针石为人主解了忧,是么?”
水河间像听不出赞赏般,嗫嚅道:“班门弄斧……易招祸患。”
“我看未必,崭露头角是好事,像水太医年纪轻轻却医术精湛,本该尽栋梁之职,被埋没了岂不可惜?”治焯话锋一转,“不过,你可是遇到了难处?”
水河间怔了怔,未意识到手下正暗自用力,治焯的肩禁不住微微一颤,他才惊醒般,慌张俯身请罪:“河间该死!”
“你……”
“我……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说罢,他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治焯望着他出门,目光紧接着被门外的人吸引。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罢?那个 ‘芰荷’的来头也不见得单纯。”
门外人仿佛在仔细听,接着便站起身,走了进来。眼睛再次定上了治焯的胸口,半晌才移上视线。
“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弱点很容易被利用。至于连保护刺客仔细审问,这种事都要旁人来提醒,他究竟还有何可取之处?”
“盛怒之中任何人都难免犯错,你可知朝廷之内四品以下官员尚无权朝议,他置群臣众怒不顾,而是听取了你的谏言,岂非证明他的贤明?”
关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无论他如何,你都忠如狗马,是么?”
他把“忠如狗马”四个字刻意加重,“此外,”不等回答,他接着道,“一介草民何敢 ‘谏言’?还请不要高抬小人,折煞我也!”
治焯笑了笑:“俸禄四百石的给事谒者,你竟然推托。是得来太容易么?我倒想知道,刺客之事,你是从何处得知?”
关靖目光闪开一瞬,又立即看回来:“一名食客需对主人什么都说么?给事谒者若不犯错,终有一日会迁为议郎,以常常得见他。但那样太耗时日,我岂有那种耐性?至于刺客之事,那时我还不是什么门客,所以不想提起。”
室内寂静。
半晌,治焯的面色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即使不入宫,此处也可常见到他……我明白了。”
自那个情不自禁的夜晚之后,关靖对他恨之入骨,以他每次相看时眼中的冰霜就完全明了。眼前人刺过他一剑,如今却自愿投入他门下,治焯本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此刻明白了。原因就是他所说的,他对刘彻“暂时不杀”,言下之意要亲自了解刘彻是否“值得一留”。刘彻常常来他的邸宅,此处也就成了比入朝为官更便捷的观察之所。
无论是否为这个人借力的途径,治焯不否认他乐见眼前人。可如今此人日日与他敌对,也实则难过。
关靖冷笑道:“既然明白,就由在下为大人奉药罢,受了主人的恩惠不报答就不对了。”说着他就向外走去。
治焯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即使对小窦也持重有礼的人,偏偏在他面前尤甚张狂。而自己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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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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